廣順元年臘月十八日,西北邊陲的延州城中又生了一起極為詭異的兵變。
這裡之所以要說“又”
是因為延州在這一年的八月份已經鬨過一次兵變了,雖然說這是個兵變流行的時代,作為一個當兵的你要是沒參加過一兩次兵變你出去都不好意思和彆人打招呼,但是一年之內鬨兩次兵變,這頻率也確實稍微有點高了。
和八月份那次兵變有所不同的是,這一次動兵變的人數很少,隻有一個小隊,而且這個隊目前來看似乎並不缺餉。
動兵變的是延州彰武軍左營丙隊的軍官和士兵們,兵變的起因是彰武軍節度使高允權和他的兒子衙內都指揮使高紹基毫無理由地扣押了丙隊的隊頭,官階為從九品下的陪戎副尉李文革――這是後來大周門下國史館的那些官方史學界人士的說法。
而真正的民間史學家們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他們把持這種觀點的史學家和史官一概指責為北唐執政王的禦用文人。
一般的民間觀點認為,無論高氏父子扣押李文革這一行動是否具有可以信服的理由,這場兵變都是不可避免的,畢竟廣順元年的陪戎副尉還不是垂拱元年的北唐執政王,彰武軍的左營丙隊並沒有建立起後世軍隊當中那種嚴密的政治監軍體製,因此李文革本人並沒有比當時割據中原禍亂四方的軍閥們強到哪裡去。
因此,傳統觀點認為,生在廣順元年年底的這場延州兵變,實際上是延州方麵的舊軍閥和新軍閥之間進行權力再分配的一次意外衝撞。
崛起速度過快的新軍閥代表李文革遭到了高氏父子為代表的舊軍閥的猜忌和忌憚,高允權和高紹基試圖將這一支新興的延州本土軍閥勢力扼殺在搖籃中,但行事不慎外加對局勢判斷失誤,最終導致了兵變生。
而對於李文革本人在這場兵變中所扮演的角色,史學界眾說紛紜。
根據兵變的過程以及雙方實力對比情況判斷,絕大多數史學家認為這場兵變是早有預謀的,否則不可能以一個小隊五十個人的兵力在幾個時辰之內控製住延州州城內的全部軍事力量和交通要道,同時還包圍了節度府和衙內署,挾持了高氏父子。
以有限的兵力達成如此戰果,事先沒有周密詳儘的計劃是不可能實現的,因為當時延州城中的駐軍據保守估計最少有一千三百人之多,足足是兵變起方總兵力的二十六倍之多。
官方的說法是此次兵變純係偶然,是在高家藩鎮的高壓下不得已而為之,這種說法同樣遭到了廣大民間史學家的廣泛質疑。
大眾的觀點是,這場兵變的計劃早已擬定詳實,隻不過動時間比預期提前了而已,實際情況很可能是,高家父子現了丙隊的兵變企圖,試圖先製人以扣押甚至殺掉李文革的模式來將這場兵變扼殺在萌芽狀態,然而他們卻低估了丙隊的軍官團隊對李文革本人的忠誠度和執行計劃的堅強決心,最終導致了兵變的提前生。
臘月十八日淩晨子時,一隊渾身血跡潰不成軍的彰武軍前營士兵惶然逃回了延州北門,在城樓上執崗的前營留守哨兵認出了自己的部隊同袍,急忙打開城門放他們進城――這原本是被軍法嚴厲禁止的――事實證明,深夜開城門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情,因為五十名全副武裝的丙隊士兵便隨著前營潰兵的隊尾一口氣衝進了延州城。
丙隊進城後兵分兩路,一路約兩個什的兵力在魏遜和梁宣兩位什長和隊中斥候長細封敏達的率領下直襲彰武軍節度府;另外一路三個什的兵力則在什長兼教頭沈宸的率領下依次襲擊了分彆位於西門和南門附近的兩處兵營,將忠於高家的兩名指揮和九名隊正一鼓成擒,其中後營甲隊隊正常令坤奮起抵抗,被丙隊士兵當場格殺。
因此到淩晨寅時三刻為止,丙隊已經基本控製了延州城中的局麵。
在彰武軍五營中直屬於高紹基指揮的中營在節度府一戰中損失慘重,其指揮高萬乾以下七名軍官被細封敏達依次射殺,失去指揮又對兵變毫無心理準備的中營士兵在當夜的混戰*有十二人陣亡,二十一人負傷。
當十八日清晨太陽重新升起時,延州城中一切有組織的抵抗均已被瓦解,被囚禁在高府地牢中的丙隊隊官李文革被救出,高允權、高紹基以下節度府十九名幕僚將佐被囚禁,一夜之間,延州的天變了,自後晉末年以來統治延州達五年之久的高氏政權已經麵臨徹底崩潰,後世的史學家們評價說,這場由基層軍官團隊動的兵變直接導致了一年後高氏藩鎮集團的消亡。
不過無論後世的史學家們怎麼演繹這段晦澀難明迷霧重重的曆史,都純屬站著說話不腰痛。
因為這場兵變的核心人物兼既得利益李文革本人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的反應是如同被人迎頭敲了一棒子,整個人都呆住了,一臉噩夢未醒的懷疑神色。
五十個人?
兵變?
李文革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如果這是個夢的話,快一點醒來吧!
當魏遜向他單膝下跪詳細闡明兵變經過並向他請罪的時候,李文革依次掃視了一番在場的軍官臉上的表情,梁宣一臉洋洋得意仿佛自己立了天大的功勞靜等著他嘉獎賞賜,而細封敏達則扛著染血的厚背馬刀一副懶洋洋無所謂的神態,楊利和淩普兩位伍長神色木然,兩隻眼睛充血,顯然這一宿沒有睡好很影響他們的精神,隻有跪在地上的魏遜一臉的沉痛悲痛外加痛定思痛,仿佛真的認識到了自己一時急躁操切擅作主張所造成的不可饒恕的嚴重錯誤……??一時間,李文革有一種眩暈的感覺――自己究竟調教出了什麼樣的一群活寶來啊……??神經線已經無比脆弱的李文革張嘴說的第一句話便是詢問高侍中和高衙內的下落,於是在梁宣的高聲喝令下,兩名持槍的士兵不知從哪裡變戲法一樣拎出了兩位先生,一位身穿單薄的睡衣胡子眉毛頭均披散淩亂腳上也沒有穿鞋,在“溫柔似水”
的臘月晨風中瑟瑟抖,另外一位則被五花大綁連嘴裡也勒上了一根繩子嗚嗚猛叫就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WWW.xiaoshubao.net?好看的小說)??堂堂一方藩鎮,朝廷侍中,檢校太師,竟然落到了如此境地,李文革急忙誠惶誠恐單膝跪下行禮:“卑職參見老侍中,兵士們無禮,驚擾了老侍中了,文革真是罪該萬死……”
“老侍中”
則渾身哆嗦著,嘴裡不住哼哼著,也不知在說些什麼,更不知道是凍的還是氣的。
李文革卻似乎聽懂了“老侍中”
的喃喃之語,急忙揮手吩咐手下:“還不快將侍中攙回書房,多生幾個火盆,小心不要凍著了侍中,誰若是怠慢了侍中,我可是不依的――”
就在高允權被兵士拎著脖領子“攙”
走之後,李文革斜著眼睛打量了一番高紹基,淡淡吩咐左右:“將高衙內也請回去吧……”
眼見著這群二百五已經將事情弄得無可挽回,李文革也不知道是該臭罵他們一頓還是該好好謝謝他們一番,畢竟如果他們不來,自己在那個地牢裡呆下去,即便要不了命,也會落下一身的毛病;然則他們這一來,自己倒是脫困了,卻也一下子將局麵攪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李文革問道:“沈宸和老周他們呢?”
“卑職在!”
沈宸氣喘籲籲從月亮門處奔了進來,他的身後,周正裕在劉衡和狄懷威的攙扶下也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
李文革打量了一番自己的這些下屬們,長歎了一口氣:“找個暖和的地方,我們坐著敘話……”
士兵們很快便找到了這個“暖和的地方”
――李文革被擒的白虎節堂。
哭笑不得的李文革卻也沒有斥責士兵們,倒不是他不計較,而是餓了一整天又在地牢裡關了多半天,他實在沒有力氣了。
走進暖和的節堂,李文革頓感精神一振,昨日來的時候還覺得這裡麵冷冰冰的,今天一進來卻覺得這裡麵溫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