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遲疑著沒有把話說得太白,但那意思已經相當清楚了,李文革若是不高興,完全可以把高允權的命令拿去茅廁當廁紙……??李文革歎了口氣:“請恕卑職無禮,延州與折侍中毫不相乾,折侍中為何要遣衙內前來守關助戰?卑職肯受命,那理由和衙內來延州的理由是一樣的……”
折德源頓時又是一陣鬱悶,這個潑皮,他現在開始有點理解高允權的感受了,真是一個氣死人不償命的家夥啊……??不過,折德源此刻卻稍稍鬆了一口氣,這個家夥雖然憊懶,但和那些自己見過的彰武軍軍官們還真是有些不同,但願此人做的能和說的一樣。
……??前廳開宴之後,李彬起身更衣,衝著李文革使了一個眼色,李文革會意地站起身跟了出去,一旁端坐飲酒的折德源看在眼裡,心中暗自一笑,卻毫不在意地用刀子切下一塊羊腿肉,放在口中慢慢地咀嚼著……??李彬帶著李文革徑自來到了自己的書房,揮退了伺候的奴仆,他這才轉身看著李文革問道:“小年前那件事,你沒受傷吧?”
李文革苦笑著搔了搔頭:“不過在地牢裡凍了一宿,倒沒有甚麼大礙……”
李彬點了點頭,臉色黯然地道:“你沒受傷便好!”
李文革看著他的臉色,十分詫異不解,想問卻沒敢張嘴。
良久,李彬才長歎了一口氣:“侍中……不中用了……”
李文革默然。
李彬冷冷掃了他一眼:“他恐怕熬不過今年了……你們下手,未免也忒狠了些……”
李文革急忙舉手誓道:“觀察,天地良心,卑職可是絲毫沒有傷害高侍中他老人家的意思啊,就連高衙內都連根汗毛都沒少,從頭到尾,除了那天早上被不知輕重的弟兄拖到院子裡凍了不到半刻光景之外,卑職們對高侍中連一根小手指頭都沒敢碰啊……”
李彬見這個在半年前兵亂之日當街殺人連眼睛都不眨的家夥如今居然做出一副如此無賴憊懶之態,心中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他麵若寒霜冷哼道:“高家幾十年的積蓄被你洗劫一空,節度府如今連過年給全軍的加餉都不出來了,你還好意思說自己無辜?”
李文革立即叫苦道:“觀察,天地良心啊,從節度府抄出的錢,卑職可是大部分都給了子堅了,卑職雖然出身卑微,卻也並不貪財,觀察是知道的。這些錢在子堅手中,用在百姓身上,總比堆在節度府庫裡慢慢黴要好得多吧?”
李彬掃了他一眼,“哼”
了一聲,緩緩開口道:“若不是你將錢交給了子堅打理,衝著你這無賴的手段,老夫一回到延州便要幫助高侍中勸折德源帶兵縣剿了你的土匪窩,省得最終養虎為患養癰成疾,養出一逆渠惡霸,老夫便是延州父老的千秋罪人了!”
李文革笑了笑:“觀察言重了,若真如此,隻怕折衙內會與卑職拚個兩敗俱傷,豈不是白白便宜了黨項人?”
李彬輕輕一笑:“哦?你的兵能和折德源拚個兩敗俱傷,那你適才又何必如此客氣?”
李文革歎了口氣:“正麵交鋒肯定是不成的,不過卑職前些日子在節度府了筆小財,雖然財物如數上交了,但有些寶貝卑職私藏了,這些東西放在武庫裡沒有人用便是廢物,到了卑職手裡麼……嘿嘿,折衙內的兵要想攻下卑職的山寨,隻怕要吃些苦頭了……”
李彬眼睛亮了一下,口中卻不動聲色地問道:“你手上現在有多少兵?”
李文革搔了搔頭,答道:“不到兩百,其中大部分都是新兵,上不得陣的。”
李彬的眼神立刻黯淡了下去,他歎氣道:“蘆子關……你能守得住麼?”
李文革神色鬆了下來,勸慰李彬道:“觀察請放心,如今剛剛正月,大雪封路,定難軍大隊人馬無法出動,春季牲口要交配,黨項人遊牧為生,這時候各家各戶都忙著照顧交配生崽的牲口,也騰不出時間來隨軍出征。因此黨項軍若是要南下,最早也是四月份以後的事情了,有這幾個月的時光,卑職便能將這兩百人訓練出個模樣出來。”
李彬看了看他,淡淡道:“……你可以抗命的,軍中的事我管不著,隻要不怕高侍中怪罪,你便可以不用從命……”
李文革一愣,頓時明白了李彬的用意,這個老狐狸是在變相建議自己不用聽命就任這個勞什子巡檢使的差遣。
他心中略略有些感動,想了想,輕輕說道:“觀察,卑職冒昧詢問,此次三水之行,您見到折侍中了麼?”
李彬點了點頭:“折可久沒有病,身子康健得很,騎得馬,吃得肉,這老家夥人老成精了,說話做事滴水不漏,即便是對我,他也藏著幾分。”
李文革笑著點頭,心中暗道折從阮又不是後周朝廷,對您老人家當然要藏著幾分。
他問道:“您向他轉述高侍中的邀請時,他是怎麼說的?”
李彬捋了捋胡須,道:“他說得明白,折家軍開進關中,本來便已經鬨得諸藩驚懼日夜不寧,史繼美和高侍中都是待其以禮,這是因為畏懼折家的軍力和朝廷的威命。朔方馮家仗著與當今天子的布衣之交,乾脆寫了一封逐客令,明白告訴他不許折家軍進靈州……”
“……所以他說,就彆讓高侍中為難了,他不來延州,隻是派遣兒子帶領三百兵前往蘆子關駐守,希望高侍中能夠幫忙解決一下這三百兵的日用糧輜。”
李文革笑了笑:“觀察您信麼?”
李彬笑了笑:“半真半假罷了,延州這塊肉雖說爛些,卻也並不瘦,他豈能不覬覦垂涎,隻不過害怕引起關中震動,諸藩同仇敵愾,聯合定難軍一起來對付他,一時半會不敢下口罷了。如今延州的局麵像極了三國時候的益州,肉很肥,其主暗弱不能守,張魯曹操劉備都想要,隻不過大家都想做劉備,先掛這麼一長麵子好看不是?”
李文革沉吟了半晌,搖頭道:“觀察,隻怕不是這樣,折家軍進關中,來延州,都是另有目的的……”
李彬愣了一下,反問道:“何以見得?”
李文革組織了一下語言,道:“觀察請想,定難軍如今投了北漢,不認大周為正朔,府州的折家卻是尊奉汴梁的,李彝殷和折從阮,本來便是鬥了多年的死對頭,如今各事其主,更加要相互提防。府州毗鄰契丹、北漢,南麵又有定難軍這個大敵,原本和麟州的楊家是盟友姻親,如今楊家遣楊重貴入太原,就算顧念姻親,真正打起仗來最多兩不相幫,府州實際上如今是三麵受敵的局麵。契丹人是否會和北漢聯手,暫不可知,但河東與定難軍之間卻必定是要相互呼應的。而延州在銀夏之南,若能有效地牽製住黨項人的兵力,則府州方麵南線的威脅便可解除,否則的話,河東軍出雁門,契丹東來,定難軍北上,府州的折三郎縱然有三頭六臂,也應付不來這局麵。隻是我彰武軍實在太弱,定難軍根本不將我們當盤菜,因此折從阮才要硬著頭皮分兵進關中,駐軍三水,又派出這個折五郎來助守蘆子關,為的便是能讓李彝殷多一層顧忌,不敢全力北上呼應北漢對府州的用兵……”
李彬恍然大悟:“這便是你方才對折德源所說的那句話的意思?”
李文革點了點頭:“對咱們延州而言,定難軍今年不南下,咱們正好有一年的喘息之機。但是事事皆有兩麵,定難軍不南下,便自然就要遣兵北上,府州便危險了……所以對折德源而言,他是希望李彝殷今年南下的,定難軍兵力不多,兩線作戰折家支持不起,李彝殷同樣支持不起,若是南下折了兵馬,延州方麵便能給銀夏造成威脅,李彝殷便不敢隨便抽調兵馬北上。這個道理折德源懂,折侍中更不會不懂,所以折家軍此來,確實是實心實意助守延州的。反客為主鳩占鵲巢,這樣的蠢事折侍中那麼精明的人是萬萬不會做的……”
李彬默默點了點頭,問道:“那你後來和折衙內說的那句話又是何意?”
李文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折家來延州不是好心腸來救我們,他們也是為了他們自己,為了府州,所以他們一定會拚命守住魏平關和蘆子關的,關鍵時候,折侍中會親率大軍來援。卑職那麼說,是不想被折德源將我彰武軍看扁了,折家為了自己的事能夠拚命,難道我們彰武軍便不能麼?守衛蘆子關,是守衛延州的門戶,這是咱延州人自己的事情,折家軍能做到的,我們為何做不到?”
他頓了頓,誠懇地道:“觀察當時和卑職說的話,卑職一直記在心上,卑職練兵,便是為了守衛鄉土和黨項人拚命的,所以這個蘆子關巡檢使,不管高侍中父子打得是何主意,卑職都做定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拉票,晚上二更,多謝大家支持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