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兩百零七級――?”
原本一臉平靜的折德源猛地自坐處站了起來,眼睛裡閃過一絲訝色。
陸勳心中暗自得意,笑道:“是……此番來的似乎不是定難軍主力,當中多是無甲兵,似乎是野利家的老弱之兵,我家大人說,這一番我們前營是撿了個便宜,若是真的遇上拓跋家的強兵,隻怕便沒這麼輕鬆了……”
折德源搖著頭道:“……野利家乃銀夏第二大部族,族中戰士亦非未經沙場戰陣之輩可比,即便上陣的全是老弱,這個戰果也實在驚人了些……殺死敵軍兩百,而己方戰歿僅九人,更不要說還俘獲了將近兩百人,這一戰連殺帶俘,你家巡檢大人幾乎消滅了比自己全營兵力還多的敵軍……實在想不到,彰武軍中,竟然藏著你家宣節這樣一隻猛虎……”
陸勳又謙遜道:“衙內客氣了,折家軍威名動天下,敝軍這點斬獲,實在是獻醜了!”
折德源嘿嘿一笑,老老實實說道:“盛名之下,其實難副,這一遭我軍對房當家將近七百人的騎兵,野戰得勝,然則斬不過一百三十八級,僅俘虜十餘人,和蘆關的弟兄們比起來,慚愧啊……”
他這麼一說,陸勳倒是不覺得如何,畢竟斬及俘虜人數不如前營多,但是若是沈宸梁宣淩普等親身參與了蘆子關之戰的軍官在場,一定會驚訝地跳將起來。
因為折德源說得明白,這一百三十多顆人頭,乃是野戰斬。
也就是說,折家軍不是靠著穩守城關獲得的勝利,而是靠出關和房當家麵對麵的野戰獲得的勝利。
要知道,房當家的七百人是騎兵,而折家的三百勇士卻全部都是步兵,全軍不過三匹馬。
以三百步兵對陣七百騎兵,野戰斬一百三十八級,居然還俘虜十餘人,真不知道折德源這一仗究竟是如何打的。
不過這位衙內似乎對這種麵子上的事情也並不甚在意,以感激的口吻道:“此戰有十幾位兄弟傷勢較重,陸兄弟便幫忙先將他們安置在山上的醫館當中吧,費用將來由某和你家宣節當麵結清!”
陸勳趕緊道:“衙內這便說差了,同袍們千裡迢迢來助我們延州守邊,受了傷醫治用藥還要自己花錢,這還有天理麼?我家大人早就有言在先,折衙內軍中的一切輜重後勤等事宜,全都包在前營的身上了,醫療救護也在其中,大人軍法森嚴,陸勳不敢抗命……”
折德源抱了抱拳,真心實意地道:“如此,多謝李巡檢和陸兄弟了……”
……??在膚施縣東南,山勢顏色逐漸由褐黃轉為青翠,由延河分流而出的幾條支流將這片山區切割得紋理破碎,不過也恰恰是這些河流,給這片山區帶來了幾分蒼翠的生命顏色。
此處遠離城鎮的喧囂,也遠離驛道,交通極為不便,因此人煙罕至,方圓上百裡連一個小村子都沒有,隻在一道自山中本騰而下的寬闊瀑布旁邊的坡岩上搭建著幾座茅草屋,很像是傳說中的隱士隱居之所。
瀑布的聲音轟然不絕於耳,讓人實在難以想象在這裡搭建房屋的人晚上究竟如何能夠睡得著覺。
李彬帶著一個年輕的仆人,在日落之前漫步來到了這幾棟簡陋的茅屋前。
“啟眠兄――故人來訪,你還不出迎麼?”
李彬那中氣十足的喊聲驚醒了書上幾隻瞌睡的鳥兒,連瀑布聲都充耳不聞的幾隻小鳥撲楞楞飛起,引得李彬一陣駐足觀賞,一麵感慨這裡的良辰美景一麵口中毀謗:“這個殺才,卻會享福……”
待他回過身來,卻見身前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五六歲的小童,頭上梳著兩個髻子,臉蛋紅撲撲的,全沒有這年月孩子臉上常見的菜色。
“你是誰――?”
那小童奶聲奶氣地問道,聲音中充滿了童趣,卻全無尊卑禮儀,這年月這麼大的孩子不要說磕頭,稍微懂事點的已經能夠做到謙恭有禮不卑不亢了,然則麵前這個粉嘟嘟的娃娃卻全無禮數,兩隻咕嚕嚕亂轉的眼睛好奇地盯視著李彬,似乎有一肚子的迷惑和不解。
一陣飯菜的香氣自茅屋中飄來,李彬的肚子咕嚕嚕響了起來,一天都沒有怎麼吃東西的他哈哈大笑起來:“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看來老夫此番是有口福了……”
說話間,一個素衫荊釵的少婦自茅屋中走了出來,輕輕嗬斥道:“軒兒不得無禮!”
說著,這婦人大大方方衝著李彬襝衽一禮,笑道:“大哥是大忙人,今日卻如何得閒來到這荒山野嶺?”
李彬故作惱狀道:“如何?成了親生了娃娃,便將你大哥這大媒人扔過牆了麼?來都來不得,看來老夫這副轆轆饑腸,想要在賢伉儷這華居討頓飯吃是癡心妄想了……”
那婦人也是一笑:“大哥說得有趣,山中歲月雖然清苦。添兩雙碗筷又費多大功夫?外子上山去觀日落,要等天黑了才能下來,大哥屋內敘話吧……”
李彬哈哈大笑著隨那婦人走入室內,在小竹床上坐定,那小童卻站在他身側,眨著眼睛盯著他看,仿佛饒有興致。
李彬撫了撫小童的頭,笑著問道:“軒兒讀書了麼?”
那婦人一麵笑著收拾野茶一麵口中答道:“……哪裡讀得什麼書,山中又沒有先生教他識字,外子那性子又不耐陪孩子,倒教大哥取笑了……”
那小童卻立時滿臉不服氣地反駁道:“讀書了……軒兒認識好多字了,如今都能讀《九章》了……”
若是旁人聽了,定然驚訝如此小的孩子居然已經讀了楚辭九章,即便不算是神童也相差仿佛。
李彬卻是深知這對夫婦的,他哈哈大笑道:“天底下也隻有你爹娘這麼教孩子讀書,不授九經不教六藝,識字居然從《九章》教起……軒兒,告訴伯伯,《九章》你讀到哪裡了,是‘方田’還是‘粟米’?”
那小童立即一臉委屈地叫道:“伯伯小看人――軒兒已經讀到‘少廣’了……”
若是有一個飽學儒士在場,聽了這幾人的對答,肯定會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這幾個人口中所說的《九章》,並非流傳千年膾炙人口的名篇《九章》,而是一般儒生視為旁門左道極少研習的《九章算數》。
李彬剛才所說的“方田”
和“粟米”
,乃是《九章算數》中最簡單最基礎的第一章和第二章,前乃是田畝麵積計算之法,後則是穀物糧食按比例折換之法;而小童所說的“少廣”
則是數學中已知多邊形麵積、體積、求其一邊長和徑長的方法,乃是《九章算術》的第四章內容。
因此李彬聽了小童的話,不禁驚得呆了,他雖涉獵廣泛,《九章算術》卻也不過大略看了方田、粟米、均輸這與國計民生聯係緊密的三章而已,這軒兒小小年紀,竟然已經修習了四章算數之法,頓時令李彬刮目相看起來。
“若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弟妹,賢夫婦的一身學問本事,可謂後繼有人了啊……”
李彬讚歎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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