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關,李文革用來充當指揮所的鬥室內,端茶送水的退了下去,隻留下了折從阮、李彬和李文革三個人。這一少二老三隻狐狸圍坐在一張幾案之前,開始進行一場決定延州命運與前途的談判。
“懷仁目下的處境,文質老弟都已經和老頭子說明白了。老夫這一輩子閱人頗多,懷仁實是當世一等一的人物。若是論說起來,老夫舉薦懷仁做一個節度使,也不算多麼了不得的事情。這年月天下大亂,節帥藩鎮多如牛毛,像高家父子那般庸碌貪婪之輩都能夠竊據彰武軍節度之位這許多年,懷仁的心胸見識均遠勝高家,做個節度使,原也是綽綽有餘的。不過老夫也不諱言,府州毗鄰契丹、黨項和北漢,三家皆是勁敵,虎視狼顧早已非一日。老夫父子世鎮府州,一言一行,均要為闔州父老打算周到。延州之事與老夫本無乾係,若非為了府州,老夫這把老骨頭也不至於風燭殘年還千裡奔波來到關中,這番衷腸,還望文質老弟和懷仁能夠體諒……”
他這番話虛虛實實,李彬聽得雲山霧罩,初時以為他吐口肯支持李文革,心中一喜,然而後麵的話卻有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折從阮這番說辭入情入理,隻是怎麼也無法讓人聽明白他的真實想法。似支持卻又含糊沒有明說,且諸多托辭借口,若說是不支持,通篇意思卻又不像。饒是李彬見慣了交涉場麵地老鳥。也不明白折從阮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見慣了大兜***的交涉情形,乍一遇到老折這種貌似坦率實則隱諱之極的說話模式,李彬還真有點不適應。
李文革聽了折從阮的話,卻沒有李彬那麼糊塗。基本上,在明白了折從阮內心的算盤之後,一切皆可預作打算。
他一笑:“折侍中。文革是個粗人,不懂兜***的話。兩月前三將軍剛剛打退了一次北漢主對府州地進犯,現下正駐軍嵐州城下,嵐州歸治大周,也就是個時間問題了。文革駑鈍,不知如此大好局麵之下,侍中何以此感慨?”
折從阮端著茶碗的手一滯,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嗬嗬笑道:“定難軍和北漢同氣連枝,信使必須繞道太行山以東,往來府州和關中頗費時日。三郎起兵伐嵐州的消息,老夫也是動身來延州之前剛剛得信。懷仁的消息卻是靈通,竟然已經知道三郎此刻駐兵嵐州城下……”
李彬也十分驚訝地望著李文革,不知道他這消息從何得來。
李文革笑了笑,又緩緩道:“去年十一月,黨項羌圍麟州,楊火山為了請三將軍出兵救援,背漢歸周。與其子——也便是侍中的孫女婿——分侍兩朝,此事可是有的?”
這倒不算啥新鮮事,楊信借兵的舉動,折德扆一早便給老爹傳遞了消息,後周朝廷去年十二月底封了楊信一個麟州刺史,此事早已天下皆知了。
當下折從阮緩緩點了點頭:“是——懷仁倒是時刻胸懷天下大事啊……”
李文革淡淡一笑:“那可不敢當。(?小書包小說網網)文革既然以黨項為敵,相關的事情,自然不敢不經心。軍機往往便在稍縱即逝之間,豈可不留意?”
折從阮微微一笑,卻沒有答話,他開始對李文革有點琢磨不透了,不知道這個貌似大手大腳地粗線條武將肚子裡轉著的究竟是個什麼主意。
李文革沒有理會他的心思,自顧自說道:“疏不間親。文革鄙陋,本來並無資格評價楊火山。不過麟州地處各方勢力夾縫之中,處境較府州更為艱難,隨勢而動是不可避免的。麟州之圍已解。如今楊家父子已經沒有必要繼續分侍兩朝了,文革妄自猜度,楊火山這一兩月間,隻怕又要背周向漢了。因此三將軍若是指望親家出兵駐守府州,恐是鏡中水月了……”
至此,折從阮已經完完全全推翻了見麵以來對李文革形成的印象。這是個深藏不露的家夥,雖然身居延州一隅,卻對天下諸事了若指掌。就是汴梁的大人物們,能夠將這些事情了然於胸的也寥寥無幾,這個年紀隻有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究竟是個什麼路數?
折從阮開始懷疑起李彬的介紹來,他怎麼也看不出,眼前這個在自己麵前鎮定自若侃侃而談地年輕人曾經做過人下之人的奴隸。
李文革吊足了他的胃口,這才緩緩道:“如今三將軍駐兵嵐州城下,府州空虛。據文革獲得的軍情,定難四州八部精銳近期均向銀州方向集結,隻怕有覬覦府州呼應北漢之意。三將軍不日將克嵐州,然則在拓跋家威脅之下,三將軍必然星夜回援府州。折侍中既然坐鎮關中,想必不能坐視,必要出兵叩青嶺門,威脅綏夏,攻其必救,圍魏救趙,以迫李彝殷回師。文革暗中猜度,侍中若是如此布局,必當以延州為後方……”
折從阮麵上平靜如常,心中早已苦笑連連,一個自以為藏了一手好牌的家夥在牌桌上當場被對方揭出底牌的滋味確實不好受。不過此刻折侍中卻半分都顧不上
尷尬和驚訝,隻認認真真聽著李文革說話,唯恐漏掉
“……文革不才,願意為侍中料理糧道,供給大軍出關所需,必不使軍中虎賁衣食無著。文革自己也願率本部兵馬,列於侍中麾下,旌旗所指,不敢惜命後人……”
李文革大大方方,唇齒伶俐地將自己早已準備好的談判條件端上了桌麵……
折從阮半晌無言。
就在李彬開始擔心李文革有些話說過了的時候,這位當朝侍中突然仰天大笑起來。
折從阮這一笑笑得李彬莫名其妙。李文革卻是渾身一鬆,折從阮地笑聲雖然並不代表什麼,然則卻能夠聽得出其中並無絲毫敵意。
李文革此刻的心態反倒沒有李彬那般患得患失,畢竟這次機會對他而言雖然難得,卻也並非絕對不可錯過,隻要手中有兵。他此刻倒是也並不太在意能不能做節度使。當然,有一個藩鎮的名義總是好的,很多事情會方便許多。
折從阮止住了笑聲,輕輕舒了一口氣,低聲感慨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懷仁年紀雖然不大,這番見識卻是直追古人。老夫膝下兒孫不少,除卻承繼了衣缽的三郎之外。隻怕沒有人能與懷仁相比肩。若是老夫猜得不錯,這便是懷仁拿出來要換得老夫支持地條件了?”
李文革下意識地聳了聳肩膀:“談不上條件,不過既然是與侍中商談協議,總要拿出點貨真價實地東西來。文革不喜歡繞來繞去地兜***,有話還是講在當麵的好。延州如今百廢待興,今年又收容了如許多的流民,又要開荒又要修路,州縣手中這點錢糧本來便不夠。文革知道,侍中率兵進關中,朝廷為侍中設了三鎮以取餉糧。將這些餉糧由三水運至前方,可由延州負責承擔。為了免去這中間地運輸損耗。侍中在前線,大軍用糧可自延州倉縻中支取,而後軍糧運到衝抵倉縻中的缺額。這是互惠之舉,想必侍中不會挑剔……”
折從阮搖著頭笑了笑:“懷仁算計起來,倒真像個錙銖必較的賬房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