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從阮神色緩和了下來,笑著道:“你這家夥,非要弄這玄虛,現在可以說了吧……!”
……
“文質公,您老這不是把卑職放到火上烤麼?”
一出節度府,高紹元便衝著李彬抱怨道。
李彬撫須微笑:“不至於吧?有這麼嚴重麼?不過是推舉你做族長而已,高家百年簪纓世家,萬貫家產上千口人,都歸你支配,豈不是美得緊?”
高紹元被李彬調侃地直翻白眼,氣哼哼道:“廢人丁,丈田畝,改稅製,這是多大的事情?九縣之內,開荒陌,養兵民,全要仗著這大手筆大氣魄的變法。如此重要之事,豈可玩笑得?晚唐的兩稅製何以最終流於形式,反倒變成了官府和豪門壓榨小民百姓的手段?要行畝丁合一,最要緊的便是能夠頂住豪門壓力,不計成敗毀譽……李將軍推薦卑職為州垣令之時便說得明白,便是要借卑職來對付這些冥頑不靈的豪紳士族,這麼緊要的當口,卑職若是真地擔任了高家的族長,便等於被捆住了手腳,改製變法,從何改起?又變在何處?”
李彬保持著微笑道:“啟正可知……老夫今日一力堅持你做族長,正是為了能夠使你日後更加順暢地在州垣推行丁稅改畝稅之變法,你也知道,城中各姓各家,多多少少對懷仁都有些看法。到時候懷仁若是真個豎起畝丁合一的赤幟,
些富戶豪門聯成一氣將局麵掀翻的事情都會鬨出來!
高紹元不屑地哼了一聲:“使君多慮了。以紹元看來,若是沒有赤幟,這些軟腳蝦們沒有哪個敢公然來做出頭鳥。我家三叔若是還在人世,或許還能和忠武將軍談談價錢,如今三叔既然已經謝世,延州再無敢捋將軍虎須之人。韓家也好,姚家也罷,誰家敢出頭來和將軍作對,誰家地安生日子隻怕便過到頭了……”
李彬苦笑道:“我豈不知如此?老夫這一片苦心,全然是為了這些本地豪強的性命著想。自六年前至今,六年以來延州變亂頻仍,這些世家還沒吃夠苦頭麼?原本最強地劉家被高侍中自己搬到了,萬貫家財在高家府庫剛剛打了個轉。便全都平白便宜了李懷仁……”
“該說便宜了延州黎庶才是……”高紹元不以為然道,“忠武將軍似乎並未將一分一毫歸入私囊,使君這便宜二字用得不妥!”
李彬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高家有你這麼個異數,倒也真算命不該絕。否則換個其他人來做族長,李懷仁遲早要將整個高氏族姓在延州的百年根基連根拔起……”
高紹元連連搖頭:“使君過慮,紹元以為防禦使大人絕然沒有將高家斬儘殺絕的意思。高侍中一死,他不會再找高家的麻煩了――自然,前提是畝丁改製,高家識相一點,不要再自找難看。更不要再當這個出頭鳥!”
“老夫堅持你做族長,便是為了此事!”
李彬一臉嚴肅認真地表情:“畝丁改製,是何等樣的大事,秦子堅那邊要麵對的是分田的流民,看似事務繁重,實則簡單輕鬆之極。你這邊麵對地卻是整個州治的豪門顯貴。刀叢火海。也不過如此,稍不留意,便是玉石俱焚之局。你做了高家族長,便可以以高家為契機,在鐵板一塊的延州豪門之中打下一根楔子,隻要高家的問題能夠平順解決,其他各姓便要好辦得多了……”
高紹元苦笑道:“文質公,大族門裡地事情。您不懂的,便拿我那個七叔來說,明明是個熱炭團一樣的位置,為何他還要去爭?那其實不是他想爭。而是不得不爭,他不爭彆人也會逼著他來爭,他不爭彆的幾個叔伯就要爭,可是最終無論誰爭上了,其實都是傀儡。幾個房的年長男丁都在,族長若是不遂他們的心意,頃刻間便能換掉。更何況這些年長的叔伯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與州垣的氓痞惡霸或多或少都有些乾聯。卑職上任這些日子,一直在清查這些泛底的沉渣,準備在改製變法之前,先去了這個膿瘡,省地到時候這批人也跟著折騰起來,我們應付不來……”
“此事不是魏遜和你一起辦的麼?”李彬問道。
“正是,魏致果自家原先便是地痞中的大哥、流氓中的霸王,他帶隊鏟除這些禍害再合適不過。隻不過他此刻隨軍出征了,已經說好,隻待他一回來,我們便要收網。這個時候,您老人家卻硬要逼著我作甚麼族長,這不是添亂麼?”高紹元悻悻道。
李彬苦笑道:“我是想稍稍減輕些你肩上的壓力,也想最後再拉高家一把!”
高紹元哼了一聲道:“多行不義必自斃,高家這些年在延州兼並土地欺男霸女交通刑獄橫行鄉梓,也是該惡貫滿盈的時候了!”
李彬搖頭歎道:“你不要將話講得如此之絕,雖然你父親死於內訌,然則沒有高侍中,終歸沒有你今日地地位和成就……”
高紹元冷冷笑道:“那我倒還真要謝謝這幫叔伯兄弟了……”
李彬看了看他,歎道:“你仔細想想,若是畝丁合一之時,你以高家族長的身份居高臨下像那些冥頑不靈之人陳說厲害,豈不是比你站在州縣令的立場上和他們來硬的效果要好上許多麼?”
高紹基苦笑道:“文質公,你老人家實在是不太了解我們家門中這些欺軟怕硬的英雄好漢。和這些人,萬事隻要好好商量,你就甚麼也莫要想做成。你若想做成些事情,便須板著臉,狠著心,既不與他們商議,也不和他們通融,最好連句話都懶得和他們說。你隻管吩咐手下做你的,你越是不說話,他們越不敢輕舉妄動,越是要想方設法來從你口中打探消息。說得口乾舌燥,他們未必會做半點讓步,說不定反倒讓他們將你說服了。你隻需甚麼都不和他們說,悶著頭隻是做,他們反而心虛,事情反倒容易做許多。”
“……這不是賤骨頭麼?”李彬張著嘴十分不解地問道。
“大族門裡這些各房的長輩,大多是些賤骨頭……”高紹元冷冷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