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光儼很鬱悶。
處在他的處境,任何一個正常人都很難不鬱悶。正在蒙頭大睡的時候城中警鐘響起,爬起來以後下達的所有命令均如泥牛入海不見回音。好不容易披掛整齊,貼身護衛部隊的呂厄來報告自己敵軍大隊已經進城,詢問敵軍的人數兵力武器裝備卻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回答。自己甚至不知道這支敵軍來自哪裡。當時這位銀州防禦使甚至以為麟州的楊信這個變色狐狸再次反水,折楊兩家的聯軍打敗了李彝殷已經殺到銀州來了。
最終從南麵傳來的喊殺聲終於使拓跋光儼意識到這支敵軍應該是延州方麵的折家軍。然而還沒等他作出反應,護衛的親兵們就把他推上了馬,然後簇擁著他開北門逃出。
從本心而言,他是絕不願意走的,妻妾子女全都在城中,敵軍來了豈不是要任人宰割?況且他駐守銀州是負責為前線的大軍支應後勤的,拋棄了銀州,自己怎麼向族叔交待?
還沒等他把這些頭痛的問題想清楚,已經和正在搶占渡口的敵軍步兵狹路相逢。
平心而論,這些敵兵確實夠強悍,白日交兵短兵相接,這些敵軍轉眼間便將自己身邊的十二名親衛殺了個乾乾淨淨,自己的大腿上也中了一槍,跌落下馬之後便被俘虜。
拓跋光儼在平夏部落當中也算一號巨頭級人物,地位還在一般地部落領之上。身上又有汴梁朝廷方麵授予的官銜職務,平素裡能力也頗為平夏部落高層們所認可。今日這個跟頭栽得實在過於冤枉,拓跋光儼至今為止都覺得這場仗實在打得糊裡糊塗莫名其妙。
直到被俘的當天晚上,他才從守衛的士兵的口音中判斷出這可能是延州兵。
延州兵居然出現在銀州,而且一舉破城,這實在是件稀罕事。
拓跋光儼是有資格參與拓跋家核心機密事務的重臣。他很自然便想到了這支軍隊地主人是誰。那個曾經在蘆子關前讓拓跋光遠铩羽而歸的家夥,那顆一年來突然躥起在延州的新星,那個被家族的大腦拓跋光琇形容為最難以琢磨的人物的人。
第二天下午,牢房裡來了一位尊貴的客人,大周朝廷的中書令,邠國公三鎮節度使折從阮。
老折對他挺客氣,寒暄得如同老友見麵。
但是實質性地話題,折從阮一句也沒說。
拓跋光儼至今為止都不知道李文革和延州軍方要如何處置他。作為部落重臣。拓跋光儼的年齡並不大,但是他已經有了幾房女人,這曾經令那個不成器的堂兄頗為嫉妒。拓跋光儼有的時候覺得自己的叔叔在生兒子方麵實在過於詭異,同樣是兒子,拓跋光睿是人傑,而光興卻是垃圾。
被囚禁了三天,拓跋光儼始終沒能見到那個傳說中的李文革,也沒能見到他一直掛念著的的女人和一兒一女。
他比較擔心自己的兒子拓跋繼拔,這小家夥已經兩周歲,卻嬌氣得厲害。至今還沒有斷奶。現在被關在監獄裡,也不知道有人照顧沒有,若是這些延州兵狠心一點,隻怕這小子已經餓死了。
有的時候他咬著牙想,兒子死了也罷了,反正落到與平夏部落有世仇地折家和延州兵手中。還不知道要遭受甚麼非人的折磨,早死早超生。自己丟失銀州,致使大軍退路斷絕,糧餉不濟,即便族叔平安回來,隻怕也饒不了自己。
他倒是並不怕死,作為一個拓跋家人,還不至於這麼丟臉。幾日以來在監牢中他的態度還是頗為從容的。給飯就吃給水就喝,不給也不要。好在看守他的士兵雖然語氣神色均不善,卻始終並不曾折辱於他。這些穿著青疊布服裝的敵軍一點也不像是自己所見過地延州兵,凶狠、穩重、沉默、毫不猶豫地接受並且服從命令。
一支罕見的強兵。
這是他的結論。
遺憾的是。至今為止,他也沒有弄清楚這支敵軍究竟有多少兵力,整體素質如何。若是整個延州的彰武軍全都是這種素質,拓跋光儼認為平夏拓跋家隻怕在短時間內是不可能再邁入延州一步了。
第四天,他被一隊士兵押解著,乘坐著一輛馬車來到了渡口,登上了一艘帶頂艙的船隻。
登船的時候,他現四周圍全都是一些身穿青灰色軍服的軍人,這些軍人在不停地從岸上往船上搬運糧食和絹布,無定河地河麵上全都是裝滿了物資或士兵的大小船隻。
這些人明顯是旱鴨子,他們在船上連站都站不太穩,不時有士兵失足落入水中,不過比較奇怪的是,無論是在船上搖搖晃晃的還是失足落水地,沒有一個人大聲說話或喊叫,那些沒有落水的儘力在用手中的兵器或竹竿伸向在水中掙紮的同伴,以救他們上來。
時值傍晚,押解的士兵又不許停留,拓跋光儼便那麼被押上了船,據他這麼粗粗估算,岸邊的士兵起碼有七八百人之多。
延州已經不是昔日的延州了。
拓跋光儼感歎著。
,在船上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隨著周圍船夫們呼號和搖動櫓漿的聲音響起,船開了。乘船經驗也不多的拓跋光儼對於水上的相對運動也不習慣,吐得稀裡嘩啦的,直到第三日,才算稍稍適應了些。整整瘦了一圈的拓跋光儼苦笑著想,或許自己便這麼死掉了也不錯。
從行船的速度判斷,拓跋光儼十分確定,敵軍正在乘坐著船隻沿無定河順流而下。
敵人是想以船代
綏州直趨魏平關。
想通這個幾乎不用花任何功夫。沿無定河而下,水中地敵軍完全可以將綏州城中駐守的平夏軍視若無物。拓跋光儼很清楚,綏州城裡拓跋仁裕手中的兵不會比自己多上多少,船更是沒有幾條,想要奈何敵軍的船隊是不可能的。
為了阻止這次大規模的遠征,拓跋彝殷幾乎集中了無定河上下遊地所有大小船隻。以保證後勤運輸的暢通無阻,一片苦心這次全都便宜這些敵軍了。
不過令拓跋光儼納悶的是,敵軍究竟有多少兵力。不到兩百艘船,還要運糧食和絹布,充其量能夠搭載一千兵就是極限了。無定河的下遊不同中上遊,水流湍急,船隻極難控製,若是超重的話。很容易便會被急流打翻。
行船的第五天,就在拓跋光儼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幔布掀開,一道亮光刺得在船艙裡被悶了好幾天的拓跋光儼把眼睛眯了起來。
等他再睜開眼睛地時候,眼前已經多了一個人,身材瘦小臉色蒼白,一副吊梢眉,一對三角眼,嘴角帶著幾分淡淡的笑意。與其他士兵不同的是,此人身穿著一件緋色的戰袍。結束地相當整齊乾淨。腳上穿著一雙牛皮的高腰靴子,一看便知在敵軍中是個地位不低的人物。
“李防禦久違了,在下李文革,延州防禦使!”
那瘦小的年輕男子一麵在自己的對麵坐了下來一麵笑眯眯地道。
李文革?便是此人?
半晌,拓跋光儼才反應過來,其實對方的戰袍顏色已經說明了對方的身份了。緋色是隻有六品以上官員才允許用地顏色。延州六品以上的武官,除了高允權,貌似隻有這個剛剛被任命為延州防禦使的李文革了。
終於見到這個人了……
拓跋光儼臉上絲毫沒有憤怒的神色,他靜靜地打量著李文革,仿佛要將這個人的樣子深深印在腦海中一般。
良久,他方才輕輕歎了一口氣。
“你準備甚麼時侯殺我?”
李文革嘴角輕輕撇了一下,奇怪地道:“我為何要殺你?”
拓跋光儼皺起了眉頭:“我們是敵人……”
“不錯,那又如何?”
“這個理由還不足以讓你殺我麼?”拓跋光儼鄙夷地看著眼前的李文革。這位大哥不是第一天出來混吧,這麼白癡地問題居然也問。
“你剛才說的其實不對!”李文革道,“或許之前你還是我的敵人,不過現在不是了。你現在是我的俘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