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這是一種幸福(1 / 2)

暗衛覷見皇帝神色凝重, 在心裡琢磨著皇帝的用心。

沈還琚在多年前已經退隱,緇衣使也早就分崩離析。儘管如此,他在明麵上的聲譽,與暗麵處的名聲……依舊是讓人望塵莫及。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臣子手中權力過大,無論在哪個朝代都值得君王忌憚。高宗在時的“紅梅案”——即沈將軍一事,就是最好的教訓。

難道……

暗衛心底裡一個激靈。

皇帝這是在擔心周公子私底下同旁人結黨營私?

他正要開口,就聽見皇帝憂心忡忡道:“這個沈還琚這麼厲害,他叫遜哥兒來這裡乾嘛?”

暗衛:……

皇帝:“遜哥兒這麼單純, 會不會被他給騙了?”

暗衛想著路上發現了自己的跟蹤的·單純的周遜,默默地守住了自己作為暗衛工具人的本質,閉上了嘴。

“從今日起你我便是師徒, 既然是從今日開始,前塵往事咱們一概不論。”老頭道。

他聽著窗外的聲音,突然地笑了:“既然有人在外邊等你, 老頭子我今日就先不留你了。你明日……不, 我明日要睡覺。你後天到幽篁巷裡來找我吧!”

周遜見他神色微妙、且對著自己在笑, 隻好無奈道:“他……皇上他, 也是在擔心我的安危。”

“皇上?是, 皇上。這點兒事老頭子還是能看出來的。”老頭瞟了一眼他腰間的鳳凰腰牌, 捏著棋子笑了笑,“方才有暗衛來過這附近,卻全然沒有接近到足以聽清你我談話的地步——隻是在門外閃了閃, 以弄清老朽的身份。皇帝如今對你很是關懷、也很是信任啊。不過——”

“不過如何?”

“不過這份信任, 有時是種好事, 有時是種壞事。”燭光下,老頭的眼睛盯著周遜,“對於一個臣子而言,皇帝的偏心有時是恩寵,有時卻是一場滅頂之災。”

有蕭蕭的夜風吹過紅梅坊。冬雪裡絢爛到極致的紅梅在夏夜裡隻是一樹樹鬼爪般的枯枝。周遜便在這沙沙的響聲裡斂了目又睜開:“師父方才的話,可以有更詳細的解釋嗎?”

“紅梅案。”老頭緩緩道,“紅梅案,是沈將軍一案的代稱。沈將軍與高宗於最寒微時相識,卻最終落得如此下場……此事之慘烈,史上也罕有。將軍剖心早逝,君王抑鬱而終……你可知道最根本的緣由是什麼麼?”

周遜靜了靜,道:“狡兔死,獵狗烹。”

老頭笑了:“不僅如此,你或許不知道,高宗連下三道詔令時,沈將軍連克數城,南疆之戰正在最關鍵的時刻。當時若是乘勝追擊,整個南疆都將是大景國土。”

周遜聞言一怔,老頭口中所說的細節,他身為一介庶民,自然是絲毫不知。

在民間流傳的說法中,南疆之戰以南疆主動進犯景國南境起始,彼時高宗還是一名皇子。高宗上位後,沈將軍為南疆帶來了短暫的和平,南疆之亂在那一戰中被暫時鎮壓。之後高宗卻在在位的數十年裡對南疆不聞不問,像是完全忘記了有這麼個地方。直到先帝在時,才想起這邊,與南疆簽訂了和平協議。

他倒是頭一回知道,當初高宗居然是在本國最占優勢時,將沈將軍傳喚了回京!

“在紅梅案一事上,他們都選擇了一條最意氣用事、最不理智的處理方式。這種方式適用於摯友、知己、親人……乃至愛侶之間,卻唯獨不適用於君臣。”老頭在說話時看著他,他像是在說舊事,又像是因周遜此刻的處境而有感而發,“普通的君臣之間,是不該有這種關係……這種會使人衝動、使人感情用事的關係存在的。”

“高宗身為君王,在拿到那封沈將軍造反的密信時,大可以先派遣人去收集證據、暗中控製沈將軍在京中的親眷以為把柄、又或者派遣細作潛入軍中以在事變時□□……就像他四十歲時,在麵臨平南王謀反時所有條不紊地做的那樣。況且當時,沈將軍正在南疆征戰,即使要謀反,也不急在那一時。可高宗卻偏偏選了最糟的處理方式——連發三道詔令命他歸京,輕而易舉就以最大的怒火來處理這份猜疑,就像他完全無法容忍沈將軍的背叛,甚至沒考慮到這種方式隻會讓兩人兩敗俱傷。”

“而沈將軍……高宗寒微時他便扶持著他一路走來,成年後又為他四處征戰。其實在三道詔令之前,高宗與沈將軍之間已經有過大大小小的爭吵與齟齬。一片丹心蒙受猜忌一事的確讓人心寒,他卻選擇了以最激烈、最不可挽回的方式來作為回敬。如果他當初在回城之前就曾經做過為此事尋找轉圜的準備……或許,可留得一絲生機。”

在提到沈將軍時,即使時隔多年,老頭的眼裡也閃過一絲悲傷:“然而沈將軍全然沒有做過這樣的準備。他一路率軍回京,在看見城門口的使臣、卻不見皇帝時已然絕望。他或許原本以為皇帝會來此處見他。因此,他便在此處……”

老頭分明是在說著彆人的事,周遜此刻卻漸漸明白了老頭的用意。

他看向腰間的鳳凰腰牌。老頭或許是已經察覺到了他與皇帝的關係居然極端的非比尋常。

高宗與沈將軍,自己同皇帝……周遜閉了眼。

“他們二人之間的關係以君臣關係的角度而言,是極為出格的,含有太多的不理智與衝動。這一切都僅是因為他們曾對對方全然真誠——捧著一片真心,以情誼為重,始終將衝動淩駕於權宜之上,因此更加無法容忍對方的背叛。因此,反而做不出對於兩人而言都更加好的選擇。”老人緩緩道,“我也是後來,才明白這一點。”

“我知道師父的意思。”周遜突然道,他手指摩挲著鳳凰腰牌,緩緩道,“我同皇上,並非高宗與沈將軍之間的那種君臣關係,老實說……”

他想起皇帝,斂目笑了笑:“就連我自己,也沒弄懂我們之間,究竟是怎樣的一種關係。一個能臣,可以同君王擁有友誼,但不能真的將對方當做普通的朋友。師父想說的,是這個意思麼?”

“全然的彼此依賴與過度的愛恨激情,對於大臣與皇帝之間的關係,是致命的。”老頭道,“我看得出來,你想做一個臣子。不是錦上添花、替朝廷歌功頌德的文臣,而是一名真正的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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