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的聲音像是一道春雷, 炸響在寂靜的水窪。
榮浩宇張開了嘴，在許久之後，他才重新感受到了呼吸。
他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那麼快, 那麼快，像是某種失而複得之後的狂喜，又像是生怕錯過了什麼似的小心翼翼。他用一種害怕吹散蒲公英的聲音, 輕聲地詢問道：“回到……哪裡？”
黑發的年輕人沒有回頭。
“當然是回到你想要去見的人的身邊。”他說, “賭嗎？”
這是一個不需要去問的問題。
榮浩宇聽見自己的嘴巴在說話：“那我需要付出什麼？”
“你將永遠不能回到自己原本所在的世界。你的博士學位，你的親人朋友，你的未來都將離你而去。在這個世界的軌跡中，如果穿越事件沒有發生, 你原本應該在接下來的兩年裡, 再在頂刊上發布一篇你的一作文章。你將受到你導師的導師——行業內頂尖的大佬的賞識，他給你的推薦信讓你有幸進入本世界最頂尖業內公司。”
“你將在公司工作五年，回國，創業。你學生時代優秀的人緣為你留下了良好的人脈關係, 在你尋求投資時，你在各行各業各機關的同學們信任你、對你慷慨，為你大開綠燈，而你也沒有辜負他們的希望。你將在四十歲那年取得同齡人中頂尖的成就，並因優秀的聲譽受到國家的嘉獎。或許，你還會有一名優秀的妻子，與一個孩子。那個叫康歆的女孩的家世很不錯，在你未來的創業過程中她也會與你有許多交集，或許她會成為你的妻子。”
“如今你已經知道了你在這個世界的人生——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你不必身為一國之君去肩負一個國家, 也不必遭受可能存在的疫情、洪水、來自敵國的壓力與明刀暗槍。那是有奮鬥，卻沒有一時不慎就會踏入萬丈深淵的壓力的人生。在最糟糕的時候，你也會得到來自你的國家，強大的中/國的幫助。社會和家國會是你所有挑戰的後盾。因此……”
“你確定要去那裡嗎？”年輕人終於轉過頭來看他。
他看起來像是一隻漂亮的人偶，看著他時，眼睛眨也不眨。
然後他聽見了榮浩宇的回答。
“這個世界裡沒有他。”
“我答應他，要陪在他身邊。無論要走多遠。”
年輕人定定地看著他，許久之後，終於，他笑了。
他笑起來時眯起眼，像是一隻貓：“好。”
“我的權限是能夠在時空中打開一條縫、讓你穿越時空、回到那個世界，但很遺憾的是，我並不能控製你降臨的時間。你可能出現在任何地方，任何時候，以任何的身份，或許是周遜所在的王朝，或許是王朝的千年之後。因為——你並非穿越的適格者。那個時空並不屬於你，你也並不歸屬於那個時空。在那個時空中，你將沒有錨點。你將在所有的時間與空間中，以一個遊魂的身份遊蕩，除非，你能在能量耗儘之前準確地找到你的錨點、抵達那個你需要回到的時間。”年輕人漫漫道，“這會很難，也會很危險。如果在能量耗儘之前你未曾抵達那裡……”
“我會怎麼樣？”
“你會在時空的縫隙中湮滅，徹底消失。”年輕人道，“在知道這樣的可能性後，你還要回去嗎？”
榮浩宇沉默了一下。他看著灰色的熒幕，緩緩地呼出一口氣來。
“如果我留在這裡，我也會一輩子找他。”他說，“每一天每一刻，當我醒來時，走在路上時，拿起獎杯時，穿上博士袍，垂垂老矣坐在藤椅上時……”
“我都會覺得，我身邊，應該還有一個人。”他笑了笑，“剛才那部電影裡，醉生夢死真是個好東西。喝下它就能忘記一切，但我不會喝下它，因為。”
“愛他，是我一生中最好的事。”
這是很明確的回答了。
年輕人默默地看著他，好像看著一隻怪物。許久之後，他聳聳肩道：“好，如果你要求的話，我們現在就可以開始。”
說著，他伸出手指，指向虛空。
“不過在那之前，我能再做一件事嗎？”榮浩宇突然笑了，他抓著自己的腦袋，道，“我要求這麼多，真是不好意思。”
“什麼事？”
“聽你的說法，我所在的這個世界，原來對我這麼好啊。”榮浩宇說著，眼裡是溫柔而開朗的光，“我想在走之前，和它告個彆。啊，當然，如果不行的話，我現在就可以走。”
……
榮浩宇一筆一劃地寫好了自己的彙款單，將它交給了服務人員。
這筆錢五萬塊，算不得很多，但已經是榮浩宇規劃過的，自己還擁有的積蓄的一部分。
他準備將這筆錢捐贈給家鄉的希望小學。而他剩下的財產，除去承載著他、他父母的回憶的那套房子之外，他已將它們悉數劃分好了用途，它們中的各個部分，將被捐贈到不同的地方去。
他從郵局裡出來時，看見那個年輕人正抱著手臂，站在路燈旁打著哈欠等他。榮浩宇知道了那個年輕人的名字——五號。
“不好意思啊，現在還要麻煩你。”榮浩宇說。
“沒什麼，我很樂見其成的。你想再在這裡暫留越久越好，最好你說不定哪天在過程中改變主意、生出對這個世界的眷念，打算不走了留在這裡，我就最高興了。”五號對他眨眨眼，“那我的任務就完成了。”
榮浩宇笑了笑，沒說話。
在第二天下午，他回到了自己的大學。學校裡正好在舉辦學院校友的回歸活動，他的到來讓他相熟的思政老師非常高興。
畢竟榮浩宇也算是那一屆中特彆年輕有為的學生之一。
在聽說他要捐獻三十萬後，思政老師卻當即就變了臉色。
“你年紀輕輕，又不是富二代，用錢的地方還多著呢，怎麼就想著回學校捐錢了？收回去，收回去！”思政老師擺手生氣道，“你搞什麼，那是五六十歲有閒錢的校友才做的事。你啊，這麼年輕，不如拿這筆錢去創業。好好為祖國服務，用你的知識回報社會，這才是學校培養你們的目的！到時候等你成了知名的科學家、企業家，有錢了，再回來捐。到時候我絕對不攔你！”
榮浩宇聽他這麼說，笑著笑著，臉上就帶了點落寞。思政老師感覺他不對勁，於是就小心翼翼道：“小榮，你最近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啊呀老王，這，”榮浩宇抓著腦袋，好半天之後笑了，道，“我在P大那邊要畢業了。”
“哦哦，要工作了啊？找實習了嗎？回國還是到國外工作？我聽說你之前是想回國，回S市工作嗎？”不愧是思政老師，連珠炮般的話就出來了。
“不，是去比較遠的地方。”
“比較遠的地方？深圳？美國？英國？”
“都不是。”榮浩宇道，“太遠了，所以就覺得……額，以後回報不了咱們學校了，有點兒羞愧，所以趁這個機會，趕緊表示表示。老王你就彆推了。”
思政老師想了想，笑著拍了拍榮浩宇的肩膀道：“反正你們這些學生啊，從學校裡出來，都是要往世界的各個地方去的。雖然不清楚你的情況，看起來你也不太想說。但無論在哪兒，隻要你用你的知識，能幫到更多人，就不算愧對了學校的培養。”
“……嗯。”許久之後，他聽見榮浩宇的聲音。榮浩宇道：“那是當然的！對了老王，其實……”
他小聲道：“我中彩票了！所以回來捐錢了！”
“哇，沒看出來啊！”
“錢捐了，沒多少，要是嫌少的話就拿來把一餐修一修吧！還有老王你，以後你也多運動點，多喝點茶！”榮浩宇揮揮手道，“一會兒辦完手續我就走了！”
他離開自己的學校，在夕陽下回首校門。母校的標誌映在他的眼底，榮浩宇定定地看著它，無聲地做了個嘴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