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澈和裴燎剛回到彆墅,客廳裡原本散漫的一群人瞬間變得言笑不苟,拘謹地圍坐在餐桌前。
跟老板住一起就這點不好,乾什麼都不自在。
“夏總,裴總,”有人站了起來,“民宿安排了廚師晚上做當地菜,您二位需要點些什麼嗎?”
裴燎搖搖頭。
夏澈看他一眼,把人往樓梯那推:“我們剛在外麵吃了,不跟大家一起了,你們自己定就好,不用管我們。”
這話一出,其他人肉眼可見鬆了口氣。
老板畢竟是老板,人就算再好再沒架子,私下一起吃飯還是太讓人有壓力了。
而且要隻是夏總也還好,可旁邊還有個裴總。
謝邀,彆說吃飯了,坐一輛車大氣都不敢喘兩下。
他們各自回房間,眾人開始小聲聊著八卦。
不久前站起來的那人突然說:“我操,夏總剛剛給我說什麼?他和裴總在外麵吃過了?他和誰?一起吃?”
兩人惡劣的關係不是秘密。
餐桌安靜了一秒,抽冷氣的聲音接二連三響起,宛若瓦斯泄漏。
聽著他們從“和好”猜到“拜把子”再到“xx被xx抓住把柄”,白奏實在忍不住了,出聲為自家老板正名:“能不能動腦子想想?夏總肯定是不想大家吃得不自在,才隨便找的借口。”
邏輯沒問題,人設沒崩塌,這話有點可信度。
但還有個問題。
“夏總是好人,裴總又不是,為什麼要配合夏總?”
“……”
白奏答不出來了。
如果夏澈在這裡聽到全部,應該會誇讚白奏的進步,已經能把老板心思猜的八九不離十了。
剩下的一兩分,就是他怎麼都不可能想到的後續發展。
夏澈回房間後把今日工作整理了一下,餓得前胸貼後背。
隔壁的某人這會兒應該也餓著。
他想了想,打開郵件。
【X:空嗎?】
隔壁秒回。
【P:在開視頻會議。】
【X:重要嗎?能摸魚嗎?】
【P:可以。】
【X:上微信。】
【P:?】
裴燎看著那三個字,大腦短暫空白。
緊接著,夏澈的消息就通過微信傳了過來。
【X:我是X。】
【X:宵夜?】
裴燎手指輕顫。
【。:好。】
【X:/分享小程序/】
【X:這裡很火一家店的共享點餐程序,你先加購物車,點完我結賬。】
五分鐘後。
【X:好了嗎?】
【。:嗯。】
【X:ok,刪了。】
【。:?】
【X開啟了朋友驗證,你還不是他(她)朋友……
】
裴燎:“……”
竟然毫不意外。
他對著那個紅色感歎號歎了口氣。
“裴總?”視頻裡說話的人打了個頓,“我哪裡說錯了嗎?”
“沒事。”裴燎收斂心緒,麵無表情道,“繼續吧。”
鄢東的人要是知道他們小裴總被同一個刪三次好友,眼珠子估計會瞪出來。
偏偏當事人毫無自知,點完宵夜還特意備注讓人從彆墅後方送。
不然被樓下那群人看到,他們肯定很尷尬。
夏澈無聊刷著手機,例行在朋友圈跟各位行業大佬們互動,聯絡一下虛無縹緲的感情。
把今日份動態刷完,才想到許久沒動靜的宋念和張氏父子。
自上次通話無疾而終,張彬一直沒再打來,估計是知道他忙,沒在這個檔口過多打擾。
打給家裡的錢還夠花,他也不太想主動找事,便擱置到現在。
夏澈返回主頁,不合時宜地想到裴燎那一連串亂碼。
他記性好,上次加好友無意中記住了對方的,倒方便了這回把小程序分享過去。
……不對勁。
刪之前他點進那人朋友圈看了看,僅三天可見,空空如也,想到自己朋友圈的某副畫,沒來及多想,趕忙點了刪除。
現在反應過來,夏澈意識到了一個差點被忽略的問題:他隻是點添加,就自動進入和裴燎的對話框,完全不需要驗證消息。
這種情況要麼是賬號設置不需要驗證,要麼就是……
他刪了對麵,對麵卻沒刪他。
夏澈摩挲手機側麵的手緩緩停了下來。
如非特殊工作需要,基本不會設置不需要驗證。
而裴燎的賬號雖然看起來像小號,但明顯不是小號——他了解他,這貨圖懶省事根本不會開小號,公私號都不分。
那天裴燎沒有把他刪了?
夏澈輕蹙起眉,握著手機的拇指緊繃,關節微微泛白,說不上來心裡是什麼感覺。
或許,上次忘了?
這次記得刪嗎?
他有點想再加一下試試。
可要以什麼理由再加?
外賣員電話打來的時候,夏澈依然沒想到合理又不顯多事的借口,隻得暫時把這事壓在心底。
他站起來朝陽台走去:“您好。對,是我,稍等下,我把繩子放下去,您給我掛上來就好。”
特殊情況特殊對待,方法是蠢,勝在好用,總比拿著一大包外賣來回穿梭滿是下屬的客廳好。
早準備好的晾衣杆掛著晾衣繩往下放,外賣小哥抬頭跟他對視一眼,豎了個大拇指,利落地打結:“有點重,您小心彆摔下來了。”
夏澈半截身子都在外麵:“放心,區區外賣……嘶!那麼重?”
小哥托了一把外賣給他緩衝:“三百多呢……您一個人吃嗎?這幾份加起來好幾斤,點的時候沒看分量吧?”
“不是我點的。”夏澈勉強一笑,為了方便用力,又往外站了站,“沒事了,您先走吧,辛苦了,路上注意安全。”
“客氣客氣。”小哥擺擺手,樂嗬著騎車離開。
小龍蝦和海鮮湯汁很多,夏澈趴在欄杆上拽得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穩灑出來,外賣上升不到一半就累得夠嗆。
就在他準備一鼓作氣的時候,旁邊“吱呀”一道推門聲響起,隨之而來的是裴燎驚恐的呼喚:“你在乾什麼!”
夏澈回頭,隻見一個身影飛快跳過間隔兩米的陽台,衝過來攬住他腰:“炒股虧本了還是被公司開了?你彆想不開!”
宛若被一團火裹著的夏澈:“……”
你能不能盼我點好?
某人手死死卡在腰腹,力氣大得讓人渾身打顫。
“開你個頭!”夏澈攥緊杆子才沒把外賣丟下去,低聲罵道,“你眼睛瞎了嗎?看不見我手裡有東西?”
裴燎死死抱著他,經過提醒,後知後覺順著他手看過去:“……你怎麼點了那麼多外賣?”
“講不講理啊裴燎?你點完後我一個都沒加,全是你點的!”夏澈瞪他,“手鬆開!手鏈硌著我了。”
屋裡空調熱,他就穿了件薄短袖,後背往某人滾燙的前胸一貼,燒得都快灼起來了。
裴燎垂眸看了眼,把戴著手鏈的那隻手鬆開,上前一步,保持圈著他的姿勢握住了晾衣杆:“自製的釣魚竿?夏總還挺有創意。”
體溫越來越高的夏澈:“。”
狗男人為什麼一點社交分寸感沒有?關係好就可以挨得那麼近嗎?
他不想臀部碰到不該碰的地方,被迫直起腰,後腦勺緊挨著對方肩膀,這個姿勢稍一偏頭,嘴唇就能擦上裴燎棱角分明的下頜。
夏澈僵硬地繃著脖子:“你覺不覺得太冒昧了?”
“有嗎?”裴燎倒很淡定,低聲在他耳邊道,“自己點的東西自己拿,不然你等會兒又要罵我。”
“我怎麼可能那麼不講道理?”夏澈耳根有點癢,腰上像箍了把鎖,動彈不得,煩躁道,“……那你自己拿,手鬆開,我要過去。”
裴燎知道過猶不及,輕聲“嗯”了下,把人鬆開,看著他三兩步跑回屋裡收拾桌子,單手拎著杆拽了上來。
和後期才去學搏擊的夏澈不同,裴燎會走路後,裴博瞻就把他扔給了外祖父那邊的格鬥外聘教練,先是耳濡目染了解各種打法,又學了理論知識,等年齡一到,直接被扔上擂台挨揍。
他性格倔,不肯服輸,學起來也不要命,有幾次教練都怕把人打死,專門跟裴博瞻聊過這件事。
結果他親愛的老爹轉頭買了保險,給教練說:“打,他要打你就陪他打,打死了我幫你偽造意外證據,保險金咱倆平分。”
裴燎聽得一清二楚,從此人生有了把他爸按在擂台上暴揍的目標,學得更起勁。
他學的東西沒有固定招數方式,因為家裡培養的不是擂台冠軍,而是繼承人
。繼承人不需要正大光明的贏對手,隻需要活命,大多數人力氣跟他完全沒得比。
而夏澈是個薄血易傷的高輸出脆皮,裴燎跟他相處,大多數時候都克製再克製,生怕一不小心留下痕跡。
他把釣飯杆拆開,掛回原位:“在你房間吃?”
“不然呢?你都翻過來了,還要再帶我翻過去?”夏澈讚歎道,“裴總挺牛逼啊,兩米多的距離說跳就跳,小時候偶像是Spider-Man嗎?”
裴燎麵無表情剝了隻蝦塞進他嘴裡:“你少說兩句行嗎?”
夏澈樂了會兒,舌尖舔走嘴唇上沾到的湯汁:“你剝蝦,我剝蟹,公平嗎?”
裴燎視線匆忙地略過他嘴唇:“嗯。”
這頓宵夜大概是兩人認識以來,吃得最和諧的一次。
沒有工作乾擾,沒有無關的電話,夏澈隨便聊什麼裴燎都能接上。
夏澈必須承認,和裴燎聊天是一件很爽的事情。
他們人生軌跡重合太多,不管閱曆還是知識儲備都不相上下,偶爾觀點不同也不會起爭執,更像思想的撞擊和精神的交流,為的不是說服對方,而是為了找到能一致認同的更高層次結論。
如果開局沒有那麼大差距,如果後來沒有那麼多誤會,如果性格稍微不那麼對衝,夏澈想,他們應該會成為很好的朋友。
哦對,還要加上一個如果:
如果他們之間沒有周奕歌。
沒有情敵能坐下來好好說話,這場麵放早些年是不可能發生的。
夏澈有些出神,沒注意手上的力道,蟹殼刺破手套,紮進了肉裡。
他薄唇抿起,沒發出聲音,把蟹殼報複性用力地扔掉。
“你跟螃蟹有仇?”裴燎忽然奪走他手裡的螃蟹,“太厲害了夏總,小時候偶像是DoctorOctopus嗎?”
章魚博士?
哦,章魚喜歡吃螃蟹。
夏澈冷下眸子,以牙還牙地在他嘴裡塞了塊土豆:“真是一點虧不吃。”
裴燎哼哼兩聲,把需要動手的東西都攬到自己麵前:“以防等會兒吃到人血下飯,你去洗手等著吃吧,彆搗亂了。”
平生第一次被嫌棄搗亂的夏澈狠狠踹了他一腳:“那你剝快點。”
裴燎小聲嘀咕:“還挺難伺候。”
“你在抱怨?”
“我說遵命。”
當晚吃完,裴燎帶著外賣垃圾翻回了自己房間。
悄無聲息的宵夜行動沒有讓外麵任何人發現,像開了靜音的奏鳴曲,隻有演奏者和他唯一的觀眾能聽到。
……
團隊返京那天,夏澈和裴燎借口有事沒跟隊走,把他們送上大巴。
嗯,夏總還是借了裴燎錢。
向稚嫻好奇道:“有什麼事?我怎麼不知道?”
“不是跟這個項目有關的。”夏澈笑著解釋,“向總千萬彆想太多。”
向稚嫻心道我
還能擔心你倆聯手背刺我們?開玩笑,你倆不互撕就算好了。
她說:“不會的啦。那我們就先回去,你們辛苦了。”
大巴緩緩駛離市區,朝雲城的機場開。
向稚嫻在車上和這邊負責人做完最後交接,登機前,第N次收到了親弟弟的電話。
“向南,你他媽這幾天是瘋了嗎?”她接起來就罵,“短短一周給我打了二十多個電話,催命呢?”
“我打二十幾個,你一次都沒接!”對麵抱怨道,“姐,我還是不是你最親愛的弟弟了?”
“我在工作,親爹親媽的電話我都不接,哪有空接你的?”向稚嫻頭疼道,“說吧,這麼著急什麼事?”
向南“嘿嘿”笑了兩聲:“姐,你前幾天朋友圈發的照片,給弄拍照的人是誰啊?”
“哪一張?”向稚嫻想了會兒才想到,“哦,我們公司的合作方CFO,怎麼了?”
“沒什麼,好奇,問一下。”向南說,“你今天回京城?是跟他一起飛回來的嗎?要不要我去給你接機?”
“無事獻殷勤,你想乾什麼?”向稚嫻懷疑道,“他跟我不一起,你認識他?”
“不確定哎。”向南問道,“他叫什麼?”
“夏澈,KL的夏總。”向稚嫻下意識補充,“長得特彆帥。”
向南“噗嗤”笑出聲:“我知道。”
“連人家臉都沒看清還知道。”向稚嫻正辦理托運,沒在意他語氣裡的興奮和期待,“你到底打電話有啥事?”
“就是想你了問問,真沒彆的事。”向南笑道,“姐,我想進KL的網絡部當官網網頁設計美工實習生。”
行李封完,向稚嫻換了個手拿手機:“好。”
……
放空大腦在雲城玩了一天,臨走前晚,夏澈沒想到裴燎會帶著他回到坪河鎮。
“我還以為,你要找個高檔茶館,或者高檔咖啡廳跟我聊天。”夏澈一手拎著幾個毛絨玩具,一手打著手電,一步一頓走在泥濘山路上,陰陽怪氣道,“沒想到你那麼樸實無華,熱愛自然。”
少爺的好奇心很強,大好休閒時光不躺在市區裡,硬是拉著夏澈玩刺激,非要來坪河鎮的後山,體驗一把員工體驗過的野炊露營。
來之前還他媽在白天去電玩城抓娃娃,說等天黑了能體驗過夜,現在一堆亂七八糟的娃娃抓在手裡礙事的要命。
裴燎走在前麵,先一步把鬆軟的土地踩實,撥開雜草開路,走兩步就回頭看一眼:“沒錢就要回歸自然,我現在身上的餘額不足以請你下館子了。”
自費出差不是開玩笑,這幾天請他想要的項目方團隊吃飯支出太大,按照“卡裡不足十萬元”的人設,就算加上這幾個月的工資收益,也該窮得買不起商務艙機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