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餘大臣都是期待地看著萬曆,因為他們瞧了半天,也沒有瞧見自己所擅長的,都沒有怎麼發言,光聽他們吹牛皮去了,士學院總應該是他們擅長的吧。
萬曆瞧了眼大臣們,見他們興致盎然,另外,他此行也是想從開封府選一些年輕人的人才補充參政院,因為許多參政知事都要被調往各地任職,於是點點頭道:“也好!”
李贄、顧憲成聞言,卻是相視一眼。
“怎麼?”
萬曆問道:“不方便嗎?”
李贄訕訕道:“陛下,我們北院的士學院已經沒有學生,隻能去南院那邊看。”
萬曆驚訝道:“為何?”
王家屏他們也是麵麵相覷,一諾學府的士學院是很有名氣的,之前士學院鬨得非常大,還一舉打敗南京學府,山東學府。
郭淡解釋道:“陛下,情況是這樣的,我們一諾學府認為,士學院是培養做官的人才,而為官的目的,是輔助聖君,治理天下,那麼為官者必然是要學習治理的手段,如經濟,如農業,如法學,如工學,等等。
之前我們一諾學府的學科尚未完善,但是如今各個學科已經完善,這北院士學院的學生就分在各個專業裡麵。”
王家屏道:“可是為官不僅僅是要學這些。”
郭淡道:“大人說得是,這就是為什麼南院還保留著士學院的課程,那裡有關於我大明製度的講解,如何書寫政令,以及官場的一些基本禮儀。”
王家屏搖搖頭,道:“可也不止這些,倘若一個人心術不正,縱使有通天本事,那也隻會用在不好的方麵。”
郭淡笑道:“大人言之有理,我們一諾學府非常重視學生的品德,但我們來我們一諾學府的學生,大多數都已經成年,若是心術不正,隻怕教也教不正。有道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如那些貪官汙吏,哪個又不是滿口的仁義道德,許多人根本就做不到知行合一。如今能夠進入我們士學院的學生,其實已經擁有‘知’,我們是更加注重於他們的‘行’,而不是聽他們嘴上說,簡單來說,就是看他們平日在學院裡麵的表現,一些行為不檢點的學生,是不會獲得老師們的推薦,關於他們的畢業證書上,也會有院長的評語。”
李贄忙道:“郭院長說得是,其實人皆有私欲,這無可厚非,但為官者需要克製自己的私欲,那麼就需要懂得其中利弊,一時私欲可能會葬送自己的一生,而我們一諾學府正是秉持這種理念,要讓學生們明白,這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一時貪念,後果可能會非常嚴重,如此便可養成嚴於律己的習慣。”
顧憲成是破天荒地點點頭,支持了李贄一把。
他崇尚實學,更注重於行,他反心學,就是因為當下心學有些偏向玄學,喜歡空談,故而他也隻是保留了一些基本科目,至於四書五經,南院其實也不怎麼教,除非是學生主動提問。
不過話說回來,其實也不用教,天天看報刊,都能夠融會貫通。
萬曆不由感慨道:“關於你說得這些,朕是深有體會,在朝為官,若隻是光說不練,嚴於律人,而不律己,就還不如不說。”
這一番話,顯然是對文武大臣說的,也是他最為痛恨的一點。
但是他馬上話鋒一轉,又向李贄和顧憲成道:“你們亦是如此,朕此行也打算為朝廷選拔一些人才,這樣吧,就由你們舉薦一些學生,然後由朕的內閣大臣負責考核,但願如你們所言。”
李贄、顧憲成不禁大喜。
“陛下隆恩浩蕩,草民絕不會令失望的。”
立刻便有大臣站出來,道:“陛下,開封府這麼多私學院,若是隻從一諾學府選拔人才,這會不會有些不公平啊!”
萬曆笑道:“朕也沒有說隻從一諾學府選拔人才,各學院都可舉薦人才,具體事宜,由內閣和司禮監商量著辦。”
“微臣遵命。”
“朕有些累了,今日就到此為止吧。”
立刻便有人帶萬曆前去住所。
這裡自然沒有舊潞王府那麼的奢華,非常樸素,是一個個小院組成的,但是卻彆有一番風景,尤其是在這秋天,林間小道上那厚厚落葉,被清爽的威風吹起,不禁令人很想誦詩一首,以抒情懷。
不過許多大臣都沒有心情吟詩作對,開封府給予他們的衝擊遠遠勝過衛輝府。
待萬曆離開之後,張鶴鳴、陳有年、王家屏、李三才立刻就將顧憲成和高攀龍給團團圍住。
“恩師,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開封府有您坐鎮,儒家思想也...也變得不再受人重視。”張鶴鳴匪夷所思地問道。
這一路上,都在討論算術、科學,就沒有見到人談論儒家思想。
在之前,是讓人無法想象的。
雖然之前經曆過一場罷黜獨尊的風波,但從京城看來,儒家思想依舊非常強勢,千年傳下來的思想,是不可能一夕之間就毀於一旦,因為儒家思想已經融於整個華夏民族,這沒法舍棄啊!
他們認為開封府情況肯定要比京城好。
如今看來卻是更加糟糕!
顧憲成長歎一聲,道:“皆因一句話啊!”
“什麼話?”王家屏問道。
“就是郭淡常說的,熙熙攘攘,皆為利往。”
顧憲成道:“關於這一點,我與攀龍他們也做過一些調查,對於大多數年輕學子而言,在儒家思想中競爭,基本上是看不到任何希望,但是在算術、機械方麵,對於每個人而言,都是公平的,因為這些學科的答案就隻有一個,且不是人雲亦雲,一些有天賦的年輕學子是能夠很快出人頭地,即便一時當不了官,他們也能夠在各行各業大放異彩,能夠學以致用,是每個讀書人的追求。”
張鶴鳴他們聽得不禁是眉頭緊鎖。
高攀龍道:“也許在好幾年前,郭淡就已經在為此謀劃。”
“好幾年前?”
張鶴鳴不禁是大驚失色,道:“此話怎講?”
高攀龍歎道:“最初郭淡來開封府時,就曾發表過一篇文章,名為‘成長之路’,各位大人可知道?”
王家屏他們都紛紛點頭。
這篇文章在當時非常有名,他們都看過,不過是徐姑姑代筆的。
高攀龍道:“在當時來看,許多人都不以為然,然而事實就是,如今開封府的情況,就如同那篇文章寫得一模一樣,如今的儒家學問被分在上下兩端,儒家所提倡的仁義禮智信,被視為修身教育,但中間齊家治國就被郭淡所提倡的‘術’所替代,而最後的平天下,又回到儒家思想,各位便是處在平天下的階段。但是這學院裡麵所有的學生,都是處於從修身走向齊家治國的路上,他們要學習更多的本事。”
張鶴鳴問道:“賢兄也這般認為?”
高攀龍苦笑道:“這已經是開封府的共識,不僅僅是一諾學府,就連南京學府、山東學府都已經根據那篇文章重新製定教育課程,如今否定這一點,在開封府是難以有立足之地的,因為這在年輕人看來,否定這個觀點的人,隻是想維護自己的利益,不讓年輕人趕上來,這隻能說郭淡的手段實在太厲害了,他準確的把握住了年輕人的心態,並且製造了一係列的成功,從而令年輕人都願意相信他。”
“話也不能這麼說。”
顧憲成擺擺手,道:“郭淡之所以能夠成功,皆因他說得是事實,而不是憑空造謠、誣蔑。之前那些捍衛儒家思想的人,都是為了儒家思想嗎?我看也未必,多半還是為了自己權力。
朝中大臣,人人皆是出自儒家,可是你們看看,之前朝中又有著多少貪官汙吏,此乃人儘皆知之事,儒家思想在一夕之間崩塌,又豈是一日之寒。且不論郭淡,如今李贄等人,他們反理教,反聖人,可是在郭淡之前,但他們也得到不少支持。不過我認為這倒是好事,可以幫儒家清理一些奸佞、昏庸、無用之人,讓整個國家回到正道上。”
王家屏聽得是稍稍點頭,若是如此得話,他就比較放心,他一直都支持儒家思想,這一點從未變過,而且他至今也認為德行是非常重要的,必須排在首位,無德之人,就是不可大用,如果從小還是教育仁義禮智信,那他就輕鬆了。
孔孟二聖,還是要尊奉的。
至於禮教那一套,有些地方改改,他也無所謂。
顧憲成突然又向張鶴鳴、李三才道:“你們可知道你們為何屢屢敗在郭淡手裡嗎?”
二人皆是不解地看著顧憲成。
顧憲成笑道:“那是因為郭淡從未將你們當做敵人,如果他真的將你們視作敵人,你們今日又豈能站在這裡,他其實有很多機會可以將你們趕出朝廷。蓋因他的目的一直都非常明確,就是要大行商道,針對你們,他又得不到什麼好處。
而你們卻一直將郭淡視為最大的敵人,一直都是對人而不對事,開封府和衛輝府好與不好,那都是肉眼可見,而你們看到的就隻有郭淡的成功,在你們心裡,郭淡的成功,那就是你們的失敗,如此心胸,你們又焉能不敗啊。”
張鶴鳴、李三才皆是羞愧不已。
其實如王家屏,顧憲成,他們是真正做到知行合一,心中坦蕩蕩,郭淡的成功,他們是肯定的,瞎子都看得到,但他們也有不認同的地方,顧憲成就對李贄他們所提倡的功利思想,是非常不爽,故此他才來到一諾學府擔任院長。
可有趣的是,在大是大非上,他們往往又能夠想到一塊去,比如說,李贄也認同顧憲成的經世致用,他不反對北院學生去南院請教,而顧憲成在看到北院機械設計的成功,顧憲成也馬上在南院開始建設這個科目,沒有說你搞,我就不搞,有你沒我。
由此可見,這“仁者無敵”的真正的含義,是指仁者心中根本就沒有敵人,因為他們心胸豁達,不會針對人,他們隻會針對事,都沒有敵人,當然就是無敵的,可惜能夠做到仁者無敵的,卻是寥寥無幾啊。
羨慕嫉妒恨,人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