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本朝有宵禁, 如今不過剛剛入夜，整個菱花鎮家家戶戶內燃起了油燈，星星點點。
往日看來溫馨的畫麵, 在那“嗚嗚”的聲音襯托下, 也顯出幾分飄忽。
謝景幾乎是下意識“嘶——”了一聲, 半晌, 才伸手搓了搓身上皺起的雞皮疙瘩，循著聲音慢慢向門邊一個小拐角走去。
當初那官牙賣房子交接的時候, 也提到過這屋子的前主人和隔壁一家有些齟齬，不願兩家共用一牆, 因此, 和這鎮上彆家不一樣, 這兩家的牆壁中間還有一道窄窄的小道，僅能容一個瘦小的人進出, 那小道狹長得很, 就算是百日來看, 裡頭也一樣黑得看不見，更不用說是如今這黑日裡。
他又往前探了探：“是誰？”
他剛發出聲音, 那“嗚嗚”的聲音裡麵就停了下來。
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他停了一會兒, 也不知是不是裡麵的人以為他離開了，不多久，又是一陣“嗚嗚”的聲音，而且這時的聲音更加綿長, 就像是為了補償之前停頓的那些時間一樣。
謝景倏地想到了那日官牙說的話，他說：“前主人一家都丟了命，唯獨有一個女兒活了下來，為了生活將房子給賣了。”
莫不是……
他試探性問道：“是陳婉娘嗎？”
那“嗚嗚”的聲音驟然停下, 隨後是一個女子機警的聲音：“誰？！”
謝景都要氣笑了：“你在我房子邊上哭，你不知道我是誰嗎？”
他還真不信。
果然，沒過多久，小道裡緩緩走出一個穿著粗布襖裙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著隻有十一二歲，瘦得很，也不知是本來就這麼瘦，還是在家人去世後沒有好好修養才變瘦。
臉色微微泛黃，即便是在如今昏黃的光照下都能清晰看出她的氣色之差。
她的雙眼紅/腫，眼下有淚痕和烏青，明顯是連續多日沒睡好加哭泣的結果。
對著這樣一個沒成年的小姑娘，謝景再怎麼樣，也沒辦法說什麼重話。
隻他如今這樣，也著實是沒辦法將這人請進屋裡，不是謝景抬高自己，而是這月上梢頭，即便對方隻是一個小姑娘，也恐怕會生出一些是非留言。
正猶豫著，卻見隔壁那戶人家的門突然打開。
從裡麵探出一個腦袋，看到謝景和婉娘時麵露驚喜，那人向他們招手，嘴裡輕聲喊著：“快進來，婉娘，你怎麼也來了！”
突如其來的邀請，謝景在菱花鎮的第一次鄰裡社交開始了。
有彆於謝景對他們的陌生，很明顯，這個鄰居應該知道他的存在。
他看著謝景的眼裡都透露著一絲“怎麼才來”的意味。
這著實叫謝景吃驚。
他率先開口：“所以現在這是什麼情況？”
他看看左邊的婉娘，又看看右邊的少年。
從進了屋之後，這倆人就沒怎麼說過話，一直默默看著對方，搞得他活像是拆散了他們的惡霸一般。
或許是脫離了原主所處的環境，謝景整個人都鬆快了許多，即便已經累的不成樣了，還有心思開玩笑道：“這大晚上的，難不成叫我進來就是看你們四目相對淚先流？”
誰知，他剛說完，兩邊的人瞬間身子一僵。
謝景：“……”他這張臭嘴啊！
再怎麼後悔，他這樣直白的話還是叫倆人麵麵相覷，訥訥不敢言。
眼看著，謝景來這一趟就是白來，從屋裡走出一個中年婦人。
“外麵是什麼人？”來者聲音有些沙啞，眼睛裡泛著紅血絲。
這位明顯就是這家的女主人了，看著已然年逾半百，她的頭發油亮，卻並沒有如時下婦人一般簪花戴釵，反而隻用了一根銀釵簡單裝飾，身上的衣服也如她的發飾一般簡單。
謝景了然，這應該是一位寡居的婦人，怪不得這大晚上的出來的人竟然不是男主人……
謝景趕緊站起來，朝她拱拱手表示禮貌，隨後又將自己的位置讓與她。
婦人也點點頭，回禮之後迤迤然坐下，原本看到陳婉娘時不太好看的臉色也因為謝景的這個舉動稍稍緩解。
“這大晚上的，你來我這錢家是有什麼要事嗎？”
謝景都沒想到，這位婦人第一句話竟然不是質疑他這個陌生人的到來，而是直指陳婉娘，這話也成功讓陳婉娘的臉色一下煞白。
“嬸兒，我……”她嘴唇囁嚅，卻半天沒說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