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距離收假僅剩三天。
葉柏念帶著祝凱和他的四個小弟提前離開了小島。
去車站的一路上,幾個人都興致勃勃，祝凱更是從頭到尾都沒停止過叨叨：“嗨呀，我老早就想去野外探險了,我家老頭子死活不同意。葉老師，咱一會兒是要去坐大巴車嗎？我還沒坐過呢！”
葉柏念微微頷首，看了看其他人,都是一臉躍躍欲試。
她還挺能理解這幾個小孩的心情，從小到大被家裡人當寶捧著，彆說是長途大巴，連公交車大概都沒坐過幾次。
她想了想,還是給他們打了劑預防針:“做好心理準備,路挺長的。”
“沒問題！早準備好了！”
祝凱拍了拍背在身前的雙肩包,“Switch遊戲機、充電寶和零食我都帶了，打發時間嘛，我們最擅長了！”
葉柏念沒再說什麼,去售票窗口買了六張車票，回來遞給幾人。
她買的是早上第一趟車,車上零零星星坐了幾名乘客。
大巴司機跑了這趟路線十來年,還是第一次見一個美女帶著幾個青春洋溢的少年,看幾人的穿戴，怎麼都不像會坐這趟車的人。
司機沒忍住，開口提醒：“美女,這趟車是往清山縣開的，你們確定沒買錯票？”
葉柏念找了個中間的座位坐下，透過後視鏡，衝司機笑笑:“沒買錯，我們是要去清山縣。”
清山縣地如其名,四麵環山，清苦貧窮，是國內有名的貧困縣。她很早計劃去清縣考察，帶上祝凱他們也是順便。
此時，祝凱等人還沒意識到即將麵對的是什麼。
幾人窩在座位裡，拆了包零食，一邊吃一邊掏出Switch打遊戲。
一個小時後。
“嘔——yue——”
祝凱打開車窗，乾嘔個不停，“嘔——好暈好難受，葉老師，咱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到啊？”
一旁的小弟揉著屁股直哼哼：“顛死我了，屁股好疼，這是什麼破路！！！”
葉柏念給他們一人遞了顆橘子：“大概還得一個多小時，能忍嗎？”
她的問題一出口，一臉菜色的幾人掙紮著坐好，異口同聲：“能！當然能！”
看看他們親愛的葉老師，葉老師不是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嗎？他們得向葉老師看齊才對！
……
大巴車經過近三個小時的顛簸，終於停在了目的地。
祝凱幾人爭先恐後地背起包衝下車，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外麵的新鮮空氣：“啊！我終於活過來了！這輩子！不，還有下輩子！我再也不想坐大巴車了！”
“請問，是葉老師和她的學生嗎？”
一口夾著濃重鄉音的普通話在不遠處響起。
祝凱循聲去看，發現有個趕著牛車的女孩一臉怯意地望著他們。
葉柏念大大方方走過去，向女孩伸出手：“你好，我是葉柏念，是吳村長讓你來接我們的嗎？”
女孩在衣角上飛快地蹭了蹭沾汗的手心，揚起臉，對她羞赧地笑笑：“是的，葉老師，您叫我小婷就好。”
她聽村長伯伯說了，葉老師是來清山考察的，要是滿意的話，葉老師會掏錢給他們清山建一所學校。
多好呀，要是學校建起來了，她阿弟就不用每天早上四五點起床往縣城的中學趕了。
“葉老師，咱們不會還要往裡走吧？”
祝凱望著眼前塵土飛揚的羊腸小道，再結合葉柏念和小婷的對話，終於意識到了不妙，“不是說，要去野外探險嗎？”
葉柏念點點頭：“沒錯，野外探險。你不會認為，這裡就是野外吧？”
祝凱：“？？？難道不是嗎？！！”
小婷困惑地皺起眉毛：“當然不是，這裡是我們清山縣縣城周邊。你說的野外，得進清山森林，坐牛車要倆小時呢！”
說著，用手拍了拍牛車：“快上車，葉老師，我給您拿了塊軟墊，您能坐著舒服點兒。”
葉柏念先上了板車，似笑非笑地看著還站在原地的祝凱他們：“打退堂鼓了？”
“誰說的？！！”
祝凱抻長脖子，瞪眼反駁，“這世上還沒能擊退我祝凱的事！來，兄弟們上車！”
十分鐘後，祝凱跳下牛車，選擇跟在車後麵哼哧哼哧地跑步：“這是什麼破牛車啊？我屁股都快被顛成三瓣了！換我拉車都拉的比它穩！”
“可是……”
小婷低下頭訕訕道，“這是我們村最能拿得出手的交通工具了。”
祝凱：“……”
其他幾個人對視一眼，覺得坐得有些不是滋味，紛紛跳下牛車，開始學著祝凱跟在牛車後邊跑。
“算了算了，顛得慌，凱哥我陪你一起跑！”
“瞧瞧我把葉老師擠成什麼樣了，葉老師您坐著，我下車跟著跑，權當鍛煉身體！”
葉柏念沒想到他們會有這樣的舉動。
一輛牛車坐六七個人的確有些吃力，她原本計劃等到中途，讓大家輪流下車走一會兒。
她不禁勾起唇角——當初拿救小貓要挾莊盈盈的少年們，似乎在不知不覺中長大了，學會了體諒他人。
“你們抽什麼風呢？”
祝凱困惑地看著陪他一起跑的小弟，“怎麼都下來了？”
小弟們：“……”
他們是看出來了，他們下車是想給牛車減減負，隻有凱哥是真的嫌牛車顛得難受。
到了清山腳下的村莊，祝凱他們已經累得一點兒力氣都不剩了。
幾人顧不得臟，一屁股坐在小婷家的院子裡，呼呼大喘氣：“葉老師，要不我們今天彆去探險了，真的一步都不想動了。”
這和他們想象中完全不一樣！
他們想象中的探險：拿著藏寶圖去樹林闖關挖寶。
他們實際經曆的探險：大巴換牛車，徒步兩小時，進了個鳥不拉屎的小村子。
……
葉柏念四下打量著小婷家的院子。
她早聽說清山縣窮，一路從縣城走到山腳的小村莊，她才真正意識到了清山縣有多窮。
小婷家隻有三間齊整的磚瓦房，放在村子裡，算是數一數二的富戶。
有村長叮囑在先，小婷家人都對葉柏念很熱情，特彆是小婷的父親：“葉老師，俺們聽小婷說，你一會兒要帶著幾個男娃去林子裡搭帳篷住？林子裡毒蟲子多，你們大城市人細皮嫩肉，被咬到咋整啊？”
小婷父親搓搓手，指著最裡間的房子道：“這房子是小婷跟她姐姐們住的，現在是小婷一人的，你要不嫌棄，住這兒吧！讓幾個男娃自己去林子裡。”
葉柏念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隻是問：“小婷的姐姐們呢？”
“五個女子都嫁人咧。”
小婷母親樂嗬嗬地笑著說，“家裡現在就我倆、小婷和她弟弟學習！”
小婷補充了一句：“我弟弟叫董學習，成績可好了，縣城老師都說，他現在的成績將來可以考個二本呢！”
“董學習、二本？”
祝凱小聲嘀咕了一句，沒忍住勾了下唇角，又意識到他的行為不太禮貌，連忙抿住唇低下頭。
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在電視劇以外的地方，聽到這麼接地氣的名字。
董學習，隻能考個二本就不能算懂學習了吧？成績水平跟他差不多，他在榮梧可是倒數第一呢！
葉柏念順著小婷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牆上貼著大大小小十幾張獎狀，獎狀上的名字都是董學習。
“那你呢？小婷。”
她問眼前和祝凱差不多大的女孩，“你的成績怎麼樣？”
小婷“啊”了一聲，不好意思地搔搔頭：“葉老師，我已經不上學了。”
“為什麼？！！”
祝凱忍不住插話，“你多大啊？看著比我還小，怎麼就不上學了？”
小婷不明白祝凱為什麼反應會這麼大，如實說道：“女孩子讀書太多沒用呀，我爸媽說，女生讀了太多書會嫁不出去的。”
清山縣十年前出了個女高考狀元叫張清，上的還是名牌大學，縣裡給她獎勵了好幾萬塊呢！她畢業後回了縣城當老師，可她文憑太高，根本嫁不出去，好多人都笑話她。
後來，她聽弟弟說，張清去大城市了。
她爸爸媽媽都說，張清是因為嫁不出去，嫌丟人，這才灰溜溜地逃到沒人認識她的大城市。
祝凱簡直被小婷的神邏輯驚呆了。
他準備給小婷舉幾個例子，證明她的觀點是不對的，剛張開嘴，抬頭看到葉柏念衝他搖頭使眼色。
祝凱默默閉上嘴，氣得鼓起腮幫子像隻河豚。
……
葉柏念見祝凱他們休息差不多了，起身向小婷家人告辭。
小婷父親還想挽留：“葉老師，你還是住俺家唄，被子娃兒媽昨天都曬好了，特意給你準備的。”
“謝謝，不用了。”
葉柏念婉拒，“這幾個皮猴子身邊離不開大人，我剛好借著這個機會，進山考察學校選址。”
聽到她是要給新學校選址，小婷父親立刻不勸了：“好的，葉老師，那你們快去。學校早點建好，俺家學習也能早點受益嘞！下午俺讓小婷給你們送飯！”
葉柏念道了聲謝，招呼祝凱幾人離開。
祝凱臨走還不太高興，欲言又止地瞥了眼小婷。
葉柏念帶著祝凱他們走遠後，剛才還笑嗬嗬的小婷父親光速變臉，朝著她離開的方向直撇嘴：“看吧，小婷，俺跟你媽是不沒騙你？女孩子書讀得太多都變傻咧！”
小婷父親又是搖頭又是歎氣：“連自己的名聲都不顧，非要和幾個半大小子住在山裡，這些城裡的女的呐，嘖嘖，沒人敢娶。”
路上，祝凱同樣在吐槽小婷一家。
“真是活久見，小婷的腦子裡到底裝的什麼玩意兒？女孩子讀書太多嫁不出去？她這是什麼邏輯？”
祝凱追上最前方的葉柏念，忍不住問：“葉老師，您剛才為什麼要阻止我？小婷說的壓根就不對！”
葉柏念淡淡地應了一聲：“沒錯，她說的不對，你有什麼辦法嗎？告訴她，在津海，在榮梧，和她同齡的女生都在讀書？還是告訴她，讀書是有用的？”
“可讀書就是有用啊！”
祝凱大聲道。
說完，他對上小弟們尷尬的神情，意識到他們好像沒資格說這句話。
他們在學校一直混日子，直到葉老師用海島度假的事情吊他們胃口，他們才耐著性子學了幾天。
“對我們幾個來說，學不學習都無所謂。”
祝凱沉默了好一會兒，多少有些底氣不足，小聲哼唧道，“對普通人來說，讀書挺有用的啊，就像沈故、莊盈盈，他倆將來肯定比我有出息。”
葉柏念被逗笑了。
她拍了拍祝凱的肩膀，指著山頂不遠處的空地給他們看：“我想，在這裡修一所中學，這個地方，距離每個村子的距離都差不多。”
整個清水縣隻有縣城有中學，村裡的學生上學，都得翻山越嶺過去。
祝凱恍然，這才意識到，葉老師來這裡並不是心血來潮，她似乎很早就計劃好了一切。
他們幾個鬨著要來野外探險的人，倒像是來添亂的。
他乾巴巴開口：“那挺好啊，葉老師，等學校建成了，村裡人肯定都很感激你。”
“可是，我覺得他們會罵我。”
葉柏念輕飄飄的嗓音在叢林間飄散開來，“不過無所謂，我不怕他們罵我。”
祝凱揮了揮拳頭：“誰說的？！！誰敢罵您！看我們不撕爛他們的嘴！您修學校可是件大好事！能讓他們家孩子每天少走多少路呢！”
葉柏念：“我想修一所女校，隻招女生。”
祝凱一個沒站穩，差點兒崴進旁邊的坑裡：“女校？？？”
……
這是葉柏念一個月前產生的想法。
替她打理資產的職業經理人畢業於全國TOP2的金融係，叫張青。張青今年三十五歲，即使擁有名校背景，但因為缺少金融行業的工作經驗，再加上過了大眾眼裡女性最佳的求職年紀，處處求職碰壁。
葉柏念看了張青的求職簡曆，發現張青曾是他們縣的高考狀元，大四畢業後，她選擇了回老家清山縣中學教書，一教就是十年。
直到去年，張青離開了學校，來到津海市求職，希望重新進入金融行業工作。
葉柏念不免對這位曾經的同行產生了好奇，於是，通知了對方來麵試。
她至今都記得和張青初次見麵的樣子，對方留著乾練的短發，臉上的疲憊連白了兩個色號的粉底都遮不住。
“葉總，我曾經像您一樣，對教育事業充滿熱忱。我出生在清山縣，那裡實在太窮了，交通閉塞，思想落後。我原名叫張清，上麵還有三個姐姐，這個‘清’的意思是我媽想清掉她生女兒的命，好生個男孩出來。我討厭這個名字，大學時把名字改成了張青。”
“很可惜，她沒成功。她在生了我以後，一直都沒能懷孕，後來也就認命了，開始拿我當男孩養。我也不知道這算是我的幸運還是不幸，我們縣很窮，所有家長寧可掏空家底送成績不好的男生去大城市讀專科，也不願意讓成績好的女孩在縣裡念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