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因為有念奏折的聲音作為背景,池奕覺得落下來的吻終於溫柔了一些,他正要好好享受一番,卻又被王祿念的內容弄沒了心情。
之前?的推測果然成了真,純國人揚言純州本是他們的領土,又借口通商被拒,再次集合兵馬攻打穀國。上次一戰後,穀國在純州和隴州增加了駐軍,於是純國人選擇了兵力較為薄弱的青州,南北兩部的兵力放在一起,青州駐軍抵抗起來十分吃力。
而且純國人不僅發?重兵攻打青州,還分了些人手去糟蹋周邊小城。那些城鎮並非要塞,幾乎沒有設防,一擊即潰,隻是不知道他們打來要做什麼。
賀戎川垂眸思索,便停下?了親吻的動作。池奕覺得情況比自己想象的嚴重,便建議道:“不如陛下?親自去殺那些純國人吧,我陪你一起。”
這話一出,賀戎川的表情陡然冰冷起來。他把王祿趕出去,轉身從池奕眉心親到鼻尖,待他麵紅耳赤了,便一隻手撫上他衣襟,在他唇角舔了一下?,突然說:“給我吧……好麼?”
他的話音帶著些霸道,池奕卻總覺得像是在祈求什麼。這時候提這種?要求,定然意不在此。
池奕將他推開一些,指了指桌上的奏折,“……兵部還在等著陛下?批複,先做正事吧。”
“怎麼,朕親近你還是不務正業了?就差這一個半個時辰?”他眼波翻湧,一陣複雜的波瀾之後,自嘲地笑道,“罷了,我懂了。”
“你懂什麼了?”池奕還想再說,卻見對方放開他,坐去桌邊翻起奏折來。
他在榻上安靜坐著,想等賀戎川批完奏折再開口,卻見那人一直寫個沒完。池奕等不及蹭過去看,見奏折上隻短短兩行批複,而賀戎川又拿了張紙,在上麵……寫詩?
等等,這首詩是……自己很久之前?被逼著寫?給他的,吐槽他高冷難以接近的那首?他還記得?居然還能背誦並默寫?全文?
池奕輕輕握住他拿筆的手,下?巴放在他肩上,半是埋怨半是撒嬌:“阿川,你想和我說什麼,直接開口不好麼?咱倆什麼關係啊,有什麼好遮掩的?你再不告訴我,我可要生氣了。”
賀戎川沒有回答他,隻是拿起批好的奏折,走到門口-交給王祿。
池奕跟過去,此時天色已暗,晴朗夜空中有星有月,暖風撲了滿懷。他的手被那人悄悄握住,聽見一句低低的:“陪我走走吧。”
聞言,池奕瞪大了眼。根據他對賀戎川的了解,此人心情不好就憋在屋裡處理公務,生氣了就出門練劍,或者到牢房裡殺幾個人。遛彎這種?事和他一點也不搭。
但眼前的賀戎川,和當時他在書上看?到的那個,或者剛穿到這個世界時認識的那個,早就不是同一個了吧。
二人在禦花園裡瞎溜達,賀戎川隨口和他說著打仗的事,轉了幾圈轉無可轉之後,終於狀似無意地來到一間屋子前?。
那屋子十?分破舊,看?上去像是個倉庫,與這巍峨皇宮格格不入。推門進去,塵土覆蓋了滿屋雜物,月光照不進無窗的屋裡,多少有些可怖。
賀戎川在某個角落站了許久,話音幽晦:“當年我被關在這間屋子裡,就在此處,抱著個南瓜哭了不知多少日。”
這件事池奕隻聽他講過一次,卻記憶極為深刻。他上前?握著對方的手,聽他喃喃道:“在那之前?,我是穀國的大皇子,被父皇母後視若掌珠,朝堂上下?稱讚我智勇雙全,連我自己也?以為父皇日後定會傳位於我。”
“我也?曾懷一腔壯誌,要以一人之力安四境萬方,建千秋功業。我以為隻要足夠勤奮,就必定能實現抱負。可是,怎麼一夜之間突然就……什麼也?沒有了。”
池奕聽想起那些往事難免心酸,從後麵擁住他,在他脊背上蹭了蹭,“可惜我認識你太晚,要是當時能陪著你就好了。”
他放在對方身前?的手被按住,聽見喜怒莫辨的話音:“過去的就罷了,隻怕舊事重演。”
池奕還沒弄懂他的意思,就被按倒在雜物堆裡。賀戎川抱著他滾了半圈,將他的背抵在一個破舊的櫃子上,自己壓了上去。
周圍幾乎沒有光,身邊是雜物和塵土,池奕突然覺得好刺激。如果這地方對他來說是悲傷的記憶,那麼不如製造一些新的記憶替代它……
想至此,池奕一手勾住對方的脖頸,將他拉下?來吻住,另一隻
手從他肩膀向下?遊走,一不小心抓到個什麼東西,便聽身上的人輕嘶一聲。
這一聲觸動了池奕的神經,他的手不安分起來,隨後便察覺到對方呼吸的改變。他發?出一聲低低的悶哼,臉頰泛紅雙眼含情地望著他。
都這樣了,下?一刻就會被就地正法吧?池奕做好了心理準備,卻見對方閉了閉眼,深呼吸平複下?衝動,然後將他的手扔回去,歪倒在一邊。
然後賀戎川便喚了王祿,吩咐道:“去拿些酒來。”
被推開的池奕呆了好一會兒,渾身的燥熱消解下去,忽然轉身瞪著身邊那人,“不是你要的嗎?你這樣拒絕我很沒麵子哎!”
賀戎川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垂眸道:“是我思慮不周。抱歉。”
池奕愈發?不解,這種?事還需要思慮周全的麼?他翻個了麵繼續趴在人身上,雙手搭著他的肩,正色道:“阿川,你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不和我說?你不相信我麼?”
“等醉了再說,才是真話。”
“醉了才是真話?”池奕真是被他氣飽了,“醉了的是真正的你,那我喜歡的其實是你的麵具,是你裝出的假象了?”
賀戎川向來冷漠的麵容漲得通紅,他太慌亂了,根本不知道如何?麵對這種?質問。剛好王祿送酒過來,他快速往肚裡灌了一杯。
光線太暗,池奕看?不清對方的表情,隻是沒攔住他灌酒的動作,氣得磨牙,狠狠剜了他一眼,起身就走。
等賀戎川伸手去抓時,隻抓到滿手灰塵。
他在無人得見處苦笑,再斟一杯酒,舉在黑暗破敗的屋子裡,自顧自念著:“母後啊,如今我坐擁天下?,卻被你毀得一無所有,你高興麼?”
嘴角掛著嘲諷的笑,他一飲而儘。
再醉一場吧。要打仗了,恐怕沒有多餘的工夫留給愁緒情腸了。
池奕出了倉庫關上門,靜靜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他是生氣,但他不可能真的走掉,半晌沒聽見裡麵有聲音,便扒門縫往裡看?。賀戎川仍半躺在方才那位置,緊繃的身體鬆懈下?來,酒壺和酒杯倒在一旁。
好像……又喝多了?
池奕心軟了,就算知道這人每次都把自己灌醉來回避問題,還是想聽聽他醉後才能
說的話是什麼。
他隔著門縫見那人雙唇翕動,便悄悄走進去,緩步靠近他,總算聽清那一句:“回來……彆走……”
池奕愣住。很久之前?他聽過賀戎川說這話,也?是在一次醉後,當時他不理解此人要留住的是什麼。而今天,在詩社時他假裝負氣要走,賀戎川臨時改台詞,對他說了同樣的話。
他明白了,大概是自己的表演太過真實,激起了對方不好的記憶吧。可是至於嗎?
難道,他不肯在清醒狀態下?直說,是因為從沒真正相信過自己的承諾?
池奕在他身邊坐下?,賀戎川雙眼迷離,下?意識地握住他的手,斷斷續續道:“我、我不打了……池奕彆走……”
他額頭出了汗,眉頭緊蹙,微弱的話音如同溺水後的掙紮。池奕頓時懂了為什麼他剛才在宮裡那麼瘋狂,提那麼奇怪的請求,都是因為自己勸他親自上戰場。
所以是因為自己之前?太害怕暴君了,弄得賀戎川現在連打仗都不敢了?他覺得有自己在身邊的日子,也?會像他的美好童年一樣突然消失?
池奕覺得有些好笑,心裡又有些酸澀。他拭去賀戎川頭上的汗珠,在他緊蹙的眉間輕吻了一下?,然後將他扶起來,送他回了宮裡。
這頓酒喝得並不厲害,王祿也?知道自家主子受不住,隻拿了最清淡的。池奕坐著打盹到後半夜,見賀戎川醒來,隻是淡淡看他一眼,並沒說什麼,隻讓他去睡覺,將桌上的燈燭熄到隻剩一盞。
池奕在自己榻上遠遠望著那人,他正在翻閱新送來的奏折,眉眼依舊鋒利,神情依舊冷漠,仿佛醉酒後的不是他一樣。
但池奕已經窺見了他的心結。既然不停對他好沒法證明自己的感情,那就換一種?方法,從反麵入手吧。
正好,婉嬪還讓他想個辦法,把她弄出宮呢。
……
九月九日,重陽節。
早年間穀國皇宮有不少節日習俗,但賀戎川即位後不愛參加那些麻煩的典禮,就把規定流程通通取消,逢年過節隻剩些閒得無聊的後宮嬪妃出門聚一聚。
他像往常一樣坐在桌邊,池奕不知上哪去了,隻有奏折與他為伴。今天的奏折意外地少,不過本來也沒什麼好安
排的,派中央軍去純州打仗,就像之前?的每一場戰役一樣便是了,反正他也?不打算親自去。
算著他批完奏折的時候,王祿上前?收拾,狀似隨意地提了一句:“禦花園裡幾位娘娘在放紙鳶呢,陛下?可要管管?”
他這一說,賀戎川才想起今天過節,正要來一句“隨她們去”,卻忽然想起池奕曾勸過他,讓他彆把自己弄那麼累,應該多出門走走。
他當時不以為然,直到現在才明白,原來出去走走是正常人的日子裡必不可少的事。
他擱筆起身,“走,朕也?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