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爸爸媽媽的味道？”沈君行這樣問小唐鬱。
“爸爸媽媽的味道，就是家的味道。”小唐鬱說。爸爸媽媽輔導他寫過類似的作文，作文裡有一句話就是這樣的，他當初寫的時候還不太理解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現在他明白了。
可惜開竅總是太慢的他沒辦法和爸爸媽媽分享這個好消息。
“什麼是家的味道？”小沈君行的語氣和神情都是冷冰冰的模樣，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
他這個時候還沒戴上眼鏡，雙眸黑漆漆的，比冷凍層不斷散發寒意的冰箱還要冷。
這個問題就對小唐鬱來說有點太難回答了，他想了很久，才說：“家的味道，就是爸爸媽媽在家裡做飯的味道，是外麵再好吃的館子也做不出來的。”
小沈君行聽完沒再說話，直接離開了。
再回來時，沈君行提著一個塑料袋子，袋子裡裝著一堆肉。
十一歲的沈君行有一米六七那麼高。
他用廚房的案板和菜刀時身高剛剛好，而小唐鬱需要搬來小板凳上，踩著
小板凳才能看沈君行操作。
他看到沈君行帶上塑膠手套，一隻手抓住帶著骨頭的肉，一隻手抓住菜刀。
菜刀剁在案板上，發出砰砰砰的劇烈聲響。
堅硬的豬骨被硬生生剁開，骨髓流了出來。
菜刀重重砸下，肉沫四濺，濺到了沈君行的臉上。
沈君行此時的麵容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俊秀、陰鬱、還因為濺開的肉沫與血跡顯得扭曲。
小唐鬱站得累了，坐在小板凳上，看著沈君行剁肉，他大聲誇道：“爸爸媽媽剁肉也沒有哥哥剁得細！”
沈君行剁了肉，和小唐鬱一起包餃子。
小唐鬱不會做肉餡，但他會包餃子。
以前他和爸爸媽媽一起包過。
小唐鬱將餃子皮攤開，放在掌心，用勺子挖了肉餡放在餃子中央，而後他小心翼翼用指尖蘸了水，再用這點清水在餃子皮的外沿畫了一個圈，“這樣就可以給餃子捏褶子了，一個褶、兩個褶……”
他們一起做好了餃子。
沈君行將餃子蒸好，端給肚子快要餓扁的小唐鬱。
小唐鬱高興地拿起筷子夾了一個熱氣騰騰的餃子，吹了又吹，遞到沈君行嘴邊：“哥哥先吃！”
沈君行張開嘴，將剛出爐的、滾燙的餃子吃了進去。
他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讓人很難從他的表情裡猜到餃子的味道。
“好吃嗎？”小唐鬱充滿期待地問。
沈君行沒有說話。
小唐鬱說：“是不是太好吃了？哥哥都顧不上說話了。”
小唐鬱也高興地自己夾了一個，吹了吹，小心翼翼咬了一小口。
怎麼形容呢？
那種沒有任何調味料、充滿了肉腥味的惡心味道。
“哥哥，我覺得我們需要加點醋。”小唐鬱小聲道：“爸爸媽媽說過，餃子一定要配醋才好吃。”
於是沈君行拿來了一瓶醋。
小唐鬱蘸了好多好多醋，將餃子完全浸泡在醋裡，然後就著醋吞了下去，他被酸到眼淚都要出來了，但依然努力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燦爛笑容，對著沈君行豎起大拇指：“很好吃，蘸了醋之後特彆好吃！”
小沈君行和小唐鬱對視良久，他也拿起了醋，往自己的碗裡倒了大半，倒得多到像是湯汁。
他端起碗，喉結上下滾動，一眨眼就將餃子和醋吞得一乾二淨。
時間真的隔了太久了，久到唐鬱真的要忘記最開始沈君行不是完美的沈君行，尤其是做飯，一開始的沈君行做的飯總是奇奇怪怪，他好像也嘗不出味道的好壞。
直到有一天，小唐鬱吃了沈君行做的飯吐了出來，吐到膽汁都嘔出來。
再然後，沈君行做的飯突然就以一種很恐怖的速度變得好吃起來了。
唐鬱怔怔地盯著燭光，好像看到了這些年時光裡灶台上的火焰在舔舐鍋底，沈君行冰冷的身影仿佛也一點一點被人間煙火氣覆蓋，再回首時，就驀然變成了那個笑容溫和的沈君行。
……然後這個完美的沈君行也像煙霧一樣消失不見了。
唐鬱垂下眼，抽出一張賀卡。
“致十一歲的沈君行：
十一歲的沈君行初次踏入廚房，不怕火、不怕被油濺到、不怕被菜刀切到手，每天都在嘗試新菜係，還能把碗洗得很乾淨。
可是他分不清酸甜苦辣，一開始每次做菜都喜歡加好多好多醋。
所以我想，他應該需要一罐糖，壓一壓酸到發苦的舌頭。”
唐鬱打開手機，下單了一罐白砂糖，又買了巧克力、奶糖、果糖、跳跳糖……各種各樣他記憶裡的糖果全都加入了購物車。
胃部不斷緊縮。
唐鬱突然想起自己口袋裡還有糖。
於是他拆開包裝袋，往嘴裡塞了一顆又一顆，牙齒咬碎糖果，甜意在他的舌尖爆炸，好像可以壓住他鼻頭的酸意和胸口的苦澀。
真的真的好甜啊。
唐鬱提筆在賀卡上繼續寫道：
“祝十一歲的沈君行生日快樂。”
醋是酸的。
眼淚是鹹的。
十一歲的糖果永遠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