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日記十】
【當初安婭博士花了近一年的時間,才讓小惡龍重新對人類產生信任,願意變回人類的模樣——但相處沒幾天的002號,卻這麼快就能讓小惡龍產生不自知的依賴。
或許,這不失為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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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覺也接到了同樣的電話。
希爾溫和地安撫道:“很少有感染者能撐過三天,卡爾先生已經儘力了。”
桑覺悶悶地嗯了聲:“他死的時候難受嗎?”
“和其他感染者相比要好很多,卡爾先生沒有出現畸變過程,所以走得還算安詳。”
“那就好。”
雖然知道能救老卡爾的可能性不大,但桑覺還是有些失望。
希爾沒說老卡爾死後屍體長出靈芝的事:“卡爾先生在離世之前留了書麵遺囑,將此前珍藏一半酒水無條件贈予你。”
桑覺一愣:“……我嗎?”
希爾嗯了聲:“等你回到主城,就可以去逝者遺物管理處申領了。”
人類真的好奇怪。
有人拿刀抵住朋友的脖子,有人會把生前珍藏的心愛之物,送給才認識不到一周的朋友。
哼。
桑覺憋起一口氣,臉頰像河豚一樣鼓起來,一鬆氣,臉又會變回去,再鼓起來——和栽花瓣一個道理。
原諒,不原諒,原諒,不原諒……
嗯?
又一道腳步朝他的方向走來了,是嗅過的氣息。
包滄掀開隔斷簾進來了:“桑覺,你還好嗎?”
被打斷數數的小惡龍歎了口氣:“您應該先敲門再進來的。”
“……”包滄左右看看簡陋的隔斷簾,無奈地退出去,敲了敲不存在的門,“叩叩——我可以進來嗎?”
桑覺說:“不可以。”
包滄:“……”
桑覺是開玩笑的。他要學習一下人類的行為模式,免得總被霍延己懷疑不是人。
人類是喜歡開玩笑的生物,他還需要多努力。
桑覺問:“你也是來問科林上校的事嗎?”
包滄走進來,拉過凳子坐下,否定了來意:“雖然這麼說不太好,但那種情況下,科林上校基本不可能活下來……你能平安已經很讓人震驚了。”
桑覺疑惑道:“那你是有其他什麼事嗎?”
“來看看你。”包滄猶豫了下,“安德被抓起來了,你知道嗎?”
桑覺搖搖頭,霍延己沒告訴他這件事。
“以什麼罪名?”
“侮辱誹謗軍人罪,言語侮辱性騷擾居民罪。”
“性騷擾?”
這三個字桑覺還是明白的,他擰起眉頭,仔細回憶安德說過的話,突然明白了:“他以為我是霍延己的,的……”
的了半天,桑覺也沒找到合適的形容詞。
“他以為你是霍中將的——床.伴。”包滄找了個委婉的詞。
“可我和霍延己都是雄性。”桑覺真誠發問,“安德腦子沒有問題嗎?”
包滄抓抓膝蓋,呃了聲:“你沒見過兩個男人在一起的情況?”
桑覺確實沒見過,雖然母星的研究所很大,但也隻是很小的一方天地而已。
他的研究員朋友們每天都很忙,沒空發散春天的氣息。
桑覺陷入沉思:“那麼,兩隻雄性要怎麼交/配呢?”
包滄:“……”
桑覺的用詞有些奇怪,但他也沒有多想。
在包滄眼裡,桑覺隻是個奇奇怪怪、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的漂亮小孩。
桑覺決定等某人回來,問問他。
“你來是為了安德嗎?我不會幫他說話的,霍延己也不會聽我的。”桑覺添油加醋地補充道,“他一點都不喜歡我,對我超級超級凶。”
包滄說:“我主要是來和軍官報備傭兵傷亡的事。”
然後順道來看看桑覺怎麼樣了,如果能幫安德一把就更好了。
他開玩笑道:“他這麼凶,你乾嘛還跟著他,跟我走吧?”
桑覺想了想:“因為他好看,還很香。”
包滄:“不能光看臉啊。”
“臉很重要的。”桑覺認真道,“如果是不好看的人那樣凶我,我已經和他絕交了。”
“……”包滄摸摸自己的臉,哂笑道,“不管怎麼樣,再次替安德跟你道個歉。你們以後大概率不會再有交際了,彆太在意他說的話,他是個好人,沒什麼壞心,就是嘴太臭了。”
他有點擔心那些羞辱的言語給桑覺留下陰影。
桑覺反駁:“安德才不是好人。”
包滄一愣:“嗯?”
“我七歲就明白戰爭會死人的道理了,安德卻不明白。”桑覺說,“他的朋友和配偶都是都怪物殺死的,監管者隻是提前結束了他們的痛苦,他卻恩將仇報,不知好歹,倒打一耙,以怨報德……”
……詞窮了。
包滄忍俊不禁:“你說得都對,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理智思考。”
“當身邊重要的人遇到了這種事,你總會想,萬一他們就是那千分之一不會因感染失序的幸運兒呢?”
“在往後無數個思念的日夜裡,就會慢慢忘記他們是因為怪物而死的事實,隻記得他們被子彈擊斃的那一霎那,然後某個念頭會在心裡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是監管者剝奪了他們活下去的可能性。”
桑覺抿唇:“人類好奇怪,總會找彆人當出氣筒,卻從來不拿自己撒氣。”
包滄哈哈樂了,越來越覺得這小孩有意思。
“生在坍塌之下的,都是無奈的人啊……”
包滄按著自己粗糙的手關節,因為常年使用拳頭戰鬥,手指都變形了:“明知道這種情況不是任何人的錯,但還是要為情緒找個宣泄口,否則在朋友,家人,愛人都接連死去以後,要怎麼活下去呢?”
包滄膀大腰粗,就算坐在那也十分健壯,可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卻輕得仿佛風一吹就散了。
他笑著說:“你一定沒失去過誰。”
隻有這樣,才能在這種環境下活得這麼純粹。
“有的。”
桑覺失去過朋友——在母星實驗室的時候,當時有個研究員因病離世了。
博士和他說,生老病死是人類亙古不變的鐵律,要學會笑著麵對。
還有新朋友老卡爾。
雖然老卡爾沒說過,但桑覺看到過他蓋在桌上的照片,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他是隻聰明又貼心的小惡龍,不會去戳彆人的傷口。
老卡爾的家人一定不在了,可他卻也活得很寬容,沒有苛責任何人。
人與人是不一樣的,桑覺想。
科林長得俊秀斯文,性格卻大大咧咧。包滄看起來很粗糙,但卻會有很多細膩的心思。
人類多樣性。
包滄問:“你知道我最嫉妒誰嗎?”
桑覺搖頭。
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就算人類已經很少了,也仍然是掰著手指頭數不過來的數量。
他有點不舒服,身體好像突然被煮開了,很燙,腦袋在慢慢下沉。
“你還有在地下城的記憶嗎?”
桑覺不是第一次聽到地下城這個地方了:“我不是在地下城出生的。”
包滄驚奇地謔了聲,他在桑覺身上感覺不到一點危機意識,之前還在猜桑覺是不是年紀很大才被送到地麵來的孩子。
“那你一定不知道那裡的環境,很安全,也很溫馨。雖然我們沒有父母,但會和同期的孩子分配到同一個班級,一個班級就是一個大的家,老師就是我們的‘父母’,一大波孩子一起玩樂長大,就和家人一樣。”
包滄回憶著,顯然對那段日子記憶尤深:“從出生起,我們就會被灌輸一種理念——我們的出生是為了延續文明。老師會不斷給我們觀看兩類影片,一類是地表惡劣的生存環境,充滿死亡與犧牲……還有一類,是幾百年前史前文明的平和輝煌。”
然後老師會告訴孩子們——你們是背負使命的一代人,你們要永遠記住人類文明曾經的輝煌,然後再創昔日的輝煌。
“等到十歲左右的時候,絕大部分男孩都會被送往地上,隻有很少一部分可以通過考試留在地下,成為老師或工作人員。”
包滄的聲音跟催眠曲似的,桑覺越來越困,卻又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
他問:“那女孩呢?”
包滄說:“女孩則有一定的選擇權,她們可以選擇和男孩一樣,前往充滿危險的地麵,也可以留在和平的地下度過一生,但有一定的代價。”
桑覺明白了:“為了繁衍。”
任何種族不想滅亡,繁衍都是第一剛需。
包滄沒說的是,所謂的女孩選擇權,其實也不過是另一種彆無選擇。
在十歲之前,所有孩子的思想都是木偶,是可操縱的。
桑覺唔了聲:“你是嫉妒能留在地下的那些女孩嗎?”
“當然不是。”包滄樂了,隨後真心實意地說,“我嫉妒曆史影片裡、生在史前文明的那些人。”
特彆是來到地麵、感受到生存的殘酷以後。
一麵是曆史影片的美好文明,一麵是擺在麵前數不清的怪物。
太割裂了。
桑覺不理解:“他們都已經死去很多年了。”
“可他們確實很值得嫉妒啊……他們活得那麼自由,有那麼多選擇。”
他們可以荒唐頹廢、碌碌無為地度過一生,也可以努力學習在擅長的領域發光發亮,或許做一個平凡而普通的人,度過平淡的一生。
而生在坍塌之下的人,隻有生存與死亡兩個選項。
桑覺不知道嫉妒是什麼感覺,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去嫉妒已經死去很多年的人。
人類真的太複雜了,這顆星球上的人類也比他在母星實驗室的朋友們複雜太多。
暴雨砸在窗台上,劈裡啪啦地響,但即便是這樣猛烈的暴雨,也有掩蓋不住的聲音。
“你聽到外麵那些槍聲了嗎……”包滄忍不住點了根煙,“太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