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綏躲進側房,怕林望景萬一發瘋跟上來,又將門嚴嚴實實的反鎖上。
他閉上眼,有些無力的靠在門板上緩了好一會兒,隱隱約約聽到樓下時不時傳來的動靜,直到十幾分鐘後,才徹底安靜下來。
“呼……”
終於清淨了。
蘇綏鬆了口氣,慢慢睜開眼,眼底的情緒複雜交織。
從生日前後到今天晚上,也不過就是五六天的時間,短短幾天之內卻發生了過去三四年都沒發生過的這麼多事,種種壓在蘇綏頭上,多多少少讓他在一時之間有些難以消化。
不隻是周路陽和林望景對他態度的轉變,還牽扯到了多年未見的唐慢書,幾方人物交錯混雜在一起,這關係可真夠亂的。
蘇綏自嘲般笑了一聲,隨後認真的思考起來這之後該怎麼辦。
——林望景的話自然是不作數的,他不可能乖乖聽從他的話,就這麼放棄自己剛有起色的演藝事業。
至於結婚……
想到這兒時,蘇綏眼神暗了暗。
從蘇家離開之後,他其實就有預感,自己和林望景的婚期應該是將近了。若是放在以前,他或許根本就不會計較林望景所謂的態度,不過是換個身份待在這人身邊而已,結不結婚都沒什麼兩樣。
但現在……
蘇綏承認,他不隻是不想和林望景結婚,甚至想和他直接斷了。
這人實在油鹽不進、無法溝通,令人感到厭煩。
但沒有一個正當的理由,一個正當到足以使自己成為完美受害人的理由出現之前,蘇綏暫時不會輕舉妄動。
無論是哪一段關係,他都更喜歡讓自己處於完全無辜的那一方。畢竟,傷害自己,可比傷害彆人看起來,要容易的多,也道德的多。
周路陽的話,就像之前跟林望景對峙時說的那樣,他們之間本來就沒有任何關係,自然也談不上什麼分道揚鑣。
蘇綏打算冷處理。
最棘手的,反而是隻短暫出現了一下的唐慢書。
一想到記憶中這個紳士優雅的男人,蘇綏就感到一陣頭痛。
從十八歲出國之後,他們已經有六年沒再見麵,時間將兩人之間的關係漸漸衝淡。現在再讓蘇綏記起他,第一時間能夠想到的便是那雙總是含笑晏晏的眼睛。
唐慢書比蘇綏整整大了十歲。他們第一次見麵那年,蘇綏才十四,跟在寧清身後像個小狗似的,那時的唐慢書已經大學畢業,開始接手唐家的產業了。
他們之間相差巨大,蘇綏小時候的長相比現在還要精致許多,眉眼更像他那個風情萬種的大美人媽媽,圍著條雪白流蘇的圍巾,不注意看還以為是個漂亮的小女孩。
唐慢書長得也好,但打眼一看便知道這是個成年男人,相貌英俊、輪廓深邃,渾身有種古典範兒,和他的名字一樣。
比起長相,唐慢書自始至終所展現出的那種溫文爾雅的氣質更加引人注目。
他聲音好聽,像古樸的、風吹不皺的一池水,說話時引經據典、娓娓而談。
那句“小狐狸”都好像還在蘇綏耳朵邊回蕩,震得他鼓膜發麻。
即便初見時唐慢書年紀還不算很大,在蘇綏看來,他都有一種超出年齡的穩重和自持。不管在什麼情況下,都能夠保持言談得體,遊刃有餘。
絕對不會出現像林望景和周路陽這麼容易就被激怒、然後扭打在一處向對方破口大罵的情況。
蘇綏十四歲被唐慢書收養,他所表現出來的這副與世無爭的性子,可以說完全是被唐慢書潛移默化,手把手教出來的。
所以,蘇綏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來該怎麼應對唐慢書。
他當初的離開說好聽點叫不辭而彆,說難聽點叫撕破臉皮,時隔這麼多年再見麵,不知道唐慢書會是什麼反應,就無從提前做好準備。
但蘇綏知道一點,以唐慢書的能力,想找到他簡直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所以與其說是蘇綏躲著唐慢書,還不如說是唐慢書在躲著蘇綏。不然,生日那晚,他不會把他帶回劇組酒店之後悄悄離開。
這人過去的整整六年間都沒有出現,而今一旦出現,就意味著距離他們之間正式的見麵不會太遠了。
正盤算著,秦孟溪一個電話將蘇綏拉回了現實。
他一接通,電話那頭就傳來個慵懶隨意的聲音:“恭喜殺青啊,未來的蘇影帝。”
蘇綏暫時放下那些沉重的心事,跟著笑道:“謝謝,暫時收工了。”
“接下來想接什麼戲?有打算沒。”
“都可以,隻要質量過關,我不挑的。”
那正好,秦孟溪的語氣聽起來正經些了,“我最近正好給你看了個好劇本好導演,試試?”
蘇綏來了興趣,稍稍坐直:“秦哥你說。”
“嶼狐你知道嗎?就是這兩年網上異軍突起、火出圈的一個畫家,他的漫畫處女作被銳華旗下的娛樂公司買下版權,打算投資拍成劇。那部漫畫我看過,主要人物塑造的非常好,就連裡麵的配角人氣都很高,我覺得你可以試試。”
蘇綏從來沒想到會從八竿子打不著的秦孟溪這裡聽到“嶼狐”這個名字,他少見的愣怔了一下,但很快就回過神來。
秦孟溪見他沒回答,皺著眉頭問了句:“你那邊信號不好,聽不清我說話嗎?”
“沒,聽到了。”蘇綏笑道,“我聽說過嶼狐,確實是一個很有靈氣和實力的畫家。”
何止是聽說過,這個名字,還是他給顧嶼安取的藝名。
秦孟溪估計也沒想到,他給蘇綏看中的新資源,竟然會和他的前男友扯上關係。
“我直接走的權限,給你弄來了劇本初稿,一會兒發你郵箱,記得看。”
“好。”
“不過,”秦孟溪話鋒一轉,道,“這部由嶼狐的漫畫改編的作品是銳華下個季度在文娛板塊的重點投資對象,據說會由即將回國的柏鉞執導。本身就是大ip,又加上名導,估計會是部大製作,以你現在的咖位,可能拿不到什麼一番角色。”
為了防止蘇綏覺得他以前承諾的那些東西是在說大話,秦孟溪又補充了一句:“倒不是說銳華這邊不能給你空降一番,主要是柏鉞這個人,向來最討厭往他的劇裡塞人,所以有點難辦。”
蘇綏耐心的聽他解釋完,善解人意的說:“沒關係,我不在乎番位和主配之分,隻要劇本好、配置好,就算在裡麵演一個龍套也沒什麼的。”
頓了頓,繼續道:“何況,我知道雖然自己已經殺青了兩部戲,但畢竟都還沒有上映,算不得正式出道。一個沒有出道、也沒有代表作的新人,能夠有戲拍就很好了。”
他向來都不貪心,相比起這一行許多熬了好些年也無法出頭的人來說,能夠參與這麼多大製作的拍攝,已經非常幸運了。
至於跟這部劇扯上關係的前男友顧嶼安,蘇綏隻會因為劇本過不過關而進行篩選,絕不會因為兩人曾有過情感上的糾纏,就放棄一部好戲。
而且,都是些陳芝麻爛穀子的前塵往事,當初也是顧嶼安主動放手的,就算時隔多年再見麵會感到尷尬或是無所適從,那個人也不會是他蘇綏。
秦孟溪沉默了一下,若說他以前聽蘇綏這麼說時還會覺得這人是在假模假樣、以退為進,通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下來,他才發現,青年是真的不爭不搶。
銳華總裁的身邊人,這名頭要是直接放出去,誰不是趨之若鶩的巴巴捧著資源來求蘇綏出演啊。誰能想到來頭這麼大的一個人,居然連著兩部戲都在給人作配?
說出去都壓根沒人會相信。
秦孟溪想起自己一開始對蘇綏的態度,恨不得穿越過去把自己打死。他深吸了一口氣,斟酌許久,才鼓起勇氣,認真的說:“我得跟你道個歉,之前對你的語氣、態度什麼的都不好,是我先入為主了,以為你跟林望景身邊的那些小情人沒什麼兩樣。”
他縱橫娛樂圈這麼多年,從來沒有看走眼過,卻唯獨栽在了蘇綏身上。
“聽你的語氣這麼鄭重,我還以為有什麼大事呢。”蘇綏笑了笑,並不在意秦孟溪原先對他的那些看法,“沒關係,秦哥用不著道歉,你也幫了我不少忙,我還沒感謝你呢,改天請你去吃飯再當麵答謝。”
“我以後會把你當做我一直在帶的藝人,不出三年,一定讓你紅遍大江南北。”
然而蘇綏表現得越是大度,秦孟溪心裡就越不是個滋味。他心想,這人性格怎麼這麼好,對他再不好的人都能輕輕鬆鬆的原諒。一點脾氣都沒有,怪不得會被林望景欺負成那樣。
一想到姓林的,蘇綏發燒那晚發生的事至今仍曆曆在目,秦孟溪這麼個吊兒郎當的人都忍不住譴責道:“林望景未免也太不是個東西了,等以後有他後悔的!”
說完還覺得不夠,又無比嚴肅的對蘇綏說:“以後林望景那混蛋要再敢像上次那樣欺負你,就跟我說,我非得好好教訓他不可!”
蘇綏聽著他的話,忍不住笑出了聲,連連點頭:“好啊,以後就靠秦哥罩了。”
“行,那就這樣。劇本一定記得看,有興趣的話就告訴我一聲,等到時候項目啟動,第一時間帶你進組。”
“謝謝秦哥。”
“得,就這麼說定了。”
秦孟溪等蘇綏掛完電話,才放下手機。他們通話時長快一個小時,連機身都在微微發燙了。
他把溫度更高的那一麵貼在胸前,回味著蘇綏和自己的聊天內容,嘴角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誰都無法拒絕溫柔的人,蘇綏簡直連每根頭發絲都長在自己審美點上。
——尤其是軟著嗓子喊的那一聲聲秦哥,簡直叫到人心坎裡去了。
可惜,這麼好一個人,被林望景給捷足先登了。
秦孟溪無奈的歎了口氣,每每想起都覺得鬱悶無比。姓林這混蛋又不懂得憐香惜玉,還老欺負蘇綏,自己帥氣貼心樣樣都好,哪裡不如他?怎麼老天爺就這麼偏心,什麼好東西都給了林望景。
秦孟溪越想越生氣,嘟囔道:“蘇綏什麼時候能清醒清醒,彆在垃圾堆裡找男朋友。”
正鬱悶著,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都這麼晚了,誰還會上門來找他?
“聽到了聽到了,敲門聲不能小聲點兒啊!深更半夜的擾民嗎這不是!”
秦孟溪罵罵咧咧的走過去給來人開門,一打開,才發現門外站著的居然是林望景。
這,自己剛才還罵他,惦記他老婆來著呢……一眨眼怎麼就到了自家門口……
秦孟溪有些心虛的摸了摸鼻子,但願眼前這尊惡神沒聽見他剛剛說的那些話。
初秋的天氣,暑熱還沒退下去,仍然熱的人心發慌。
但秦孟溪一拉開門,迎麵而來的卻不是悶悶的熱風,而是冷到刺骨的寒氣。
他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抱著胳膊隨口吐槽道:“大半夜的,你擱我家門口cos寒冰射手呢。”
說完,見林望景還沒有動作,不耐煩的催促:“彆傻站著了啊,有事兒進來說。”
他從冰箱裡拿了兩罐啤酒,遠遠地扔給林望景:“我家就是個普通小公寓,可沒吧台櫃,湊合喝吧。”
後者沒接,微微躲了一下:“回去還要開車,不喝了。”
“切,說的跟誰稀罕你喝似的。”秦孟溪幾步走過去,把掉到沙發上的啤酒撿起來,順手放在玻璃茶幾上。
他開了罐啤酒,坐到林望景的對麵,上下打量了一眼,嫌棄道:“喲,怎麼弄的啊這是,嘴角咋還掛彩了?誰那麼大膽子,居然敢對咱們林總動手。”
林望景就知道今晚來這一趟免不了被這毒舌懟上一通,不爽的皺了皺眉頭:“這是我的事,用不著你管。”
和一個平時看不起的三流明星打了一架已經夠丟臉的了,更彆說沒占到什麼好處,自己也挨了好幾拳,他還沒不要臉到把這種事大肆宣揚出來。
“不說就不說吧,反正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上次來找我還是為了蘇綏的事兒,這次又是為什麼。”
秦孟溪“咕嚕咕嚕”灌了一氣冰啤酒,略帶刺激的氣泡在他唇舌間到處跳動,被苦的眯了眯眼。
“這次也是為了蘇綏的事。”
“哦?蘇綏又怎麼了?”秦孟溪好奇的看了對麵的男人一眼。
林望景淡淡道:“我和蘇綏要結婚了。”
“噗——”秦孟溪激動到一口噴了出來,“咳咳咳,你說,咳咳,你說什麼?!”
林望景躲避著他嘴巴裡噴出來的酒液,表情帶著嫌棄:“結婚。”
“咳咳,你和誰,咳咳咳,你和誰結婚?”
林望景不耐煩的又重複了一遍:“我,和蘇綏,要結婚了。”
“這下聽清楚了沒?”
“聽清楚了,聽清楚了。”秦孟溪又劇烈的咳嗽了好幾聲,情緒才逐漸平複下來。
“你反應過度了吧。”林望景冷冷的打量著他。
秦孟溪生怕被他看出什麼端倪,趕緊擺著手說:“彆懷疑我啊,我可沒有什麼非分之想,隻不過覺得太突然了而已。”
這也不怪秦孟溪反應過度,一個圈子裡的人誰不知道林望景有個訂過婚約的正牌男友,兩人是牽扯了不少利益關係的家族聯姻。有這麼座大山壓著,林望景從來都不會給他那些小情人什麼名分。
而現在,他卻說,他要跟蘇綏結婚了,換了誰聽到都會像秦孟溪一樣吃驚,甚至會懷疑這人是不是燒壞了腦子,在說胡話。
“怎麼,我大半夜跑到你家裡跟你說這些,看上去很像是在逗你玩嗎?”林望景看著秦孟溪,幽幽道。
“你認真的?”
“為什麼不是?”
“可蘇綏隻是你的情人啊!”秦孟溪急了,“你要和他結婚,搞得定你那個未婚妻嗎?要是到時候發現你對蘇綏來真的,把主意打到蘇綏身上,出了什麼事,或者你扛不住壓力悔婚,對蘇綏來說公平嗎?”
秦孟溪越說越激動,忽略了林望景看他的微妙眼神,等說完之後才猛然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有點太過頭了,超出兄弟之間對對方戀人該有的關心程度。
他怕林望景起了疑心,又連忙改換了種更為緩和的語氣,苦口婆心道:“望景,你平時怎麼玩都可以,反正你身邊那些鶯鶯燕燕也沒幾個是真心的,你們各取所需,誰也沒把誰當真過。可是我看得出來,蘇綏他是真喜歡你,不說真心換真心,你至少彆對他太過分吧。”
林望景深吸了一口氣,隻覺得他今天沒被姓周的小白臉氣死,沒被蘇綏氣死,遲早也得被眼前這個沒腦子的家夥給活活氣死。
他咬牙切齒道:“在你眼裡,我林望景就是這麼個形象?花心濫情?不負責任?辜負真心?”
誰料,秦孟溪竟然不假思索的反問:“啊,那不然呢?你難道還有其他什麼我不知道的深情人設?彆鬨了,你什麼德性,我這個做兄弟的人還看不明白?”
啊,那不然呢?林望景現在滿腦子都是這四個字,他後悔了,他就不該問秦孟溪這個問題!
“誰跟你說的蘇綏是我的情人?他就是我的未婚妻,如假包換!”
“什麼?!”
秦孟溪這次是真的驚到了,直接從沙發上彈射起來,不可置信的又重複了一遍:“蘇綏是你的未婚妻?!”
林望景冷冷的哼了一聲:“我從來沒在你麵前說過他是我的情人吧,是你自己默認的。”
“但你也從來沒承認過,”秦孟溪目光如炬的盯著他,“就你對蘇綏的態度,比對那些情人還不如,誰會以為他才是你的未婚妻?”
他不接受林望景把鍋扣在自己頭上。
秦孟溪從來都沒想到過,蘇綏居然會是林望景的正牌男友,定下婚約的未婚對象。他平日裡表現得那麼低調,在片場從來不說自己和林望景認識,這讓任何一個人來猜,誰會猜到他們之間的真實關係?
林望景捅破這層玻璃紙後,秦孟溪對他更加不齒了。他想起蘇綏發高燒那一次失神說出來的話,直到現在,才終於明白那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