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綏在劇組忙了一下午,傍晚時分才回蘇家。
離開的時候還聽到不少人說,往日裡不可一世的大影帝,今天走的時候竟然紅著眼眶。
蘇綏聽了,隻置之一笑,並未往心裡去。
沒有幾個人能比他更了解周路陽,這樣一個驕傲自滿的人,怎麼會輕易讓彆人看穿他的脆弱。
況且,就算他忽然之間開竅了,追悔莫及了,那也不關自己的事——
畢竟,蘇綏已經和他將話說得清清楚楚,徹底攤牌。無論周路陽後不後悔,他們之間都再也沒有任何關係。
處理完這個遺留問題,蘇綏渾身都輕鬆了不少。
他甚至真像個高中生那樣,玩著衛衣兜帽兩邊垂下的小繩,隨口哼著音樂,較以往的沉著冷靜多了幾分活力。
但這樣的輕鬆卻沒有維持多久,在進入蘇家彆墅的大門後,蘇綏目光一頓,那是……
玄關轉彎處,掛著一件再眼熟不過的西服外套。
林望景的?
他怎麼會在蘇家?
難不成,是來找自己興師問罪了?
蘇綏腦子裡冒出一連串問題,他站在原地片刻,定了定心神,做好心理準備,這才抬腳繞過玄關踏進客廳。
走進之後打眼一看,果不其然,在待客區的沙發上看到了一臉冷漠的林望景。
蘇紀則抱著手坐在最遠的沙發上,低著頭敲電腦,時不時抬起頭警惕的打量他一眼,眼神裡有著對同等級彆威脅者的戒備。
兩個人就這麼隔得遠遠地坐著,誰也不待見誰,過程中一句話都沒說,隱隱有種針鋒相對的感覺。
他們同時聽到了蘇綏進門的動靜,齊齊轉過頭,兩雙鷹眼銳利的盯著他。
要是換個人來,被這麼兩個上位者駭人的氣勢包圍著,恐怕當場就會嚇出一身冷汗,恨不得立馬逃離這裡。就連狼犬肯尼都有點承受不住這窒息的氛圍,不肯待在客廳裡,而是懨懨的趴在陽台。
但蘇綏卻仿佛什麼也沒感覺到一樣,抬手摘下帽子,衝兩人微微一笑:“哥哥,先生,晚上好。”
“哼,我還以為你今天不回來呢。”
蘇紀不屑的哼了一聲,落在蘇綏身上的目光充滿著輕視的打量。
林望景則沒有說話,隻是冷冷的盯著蘇綏,仿佛要用眼神把他看穿一樣。
蘇綏毫不在意兩人的態度,他環視一圈,除了他們和肯尼之外就沒有其他人了,便問:“叔叔阿姨呢?”
“我媽回我外公家,我爸出差,蘇家就我們三個人外加一條狗,有什麼事就趕緊說,彆磨磨唧唧的浪費時間。”蘇紀不耐煩的回答道。
他前部分是說給蘇綏聽的,後半部分,自然就是說給林望景這位不速之客了。
林望景不爽的看了蘇紀一眼,被後者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但他來這一趟的重點不在蘇紀這兒,故而也就沒有和他做過多的糾纏,轉而對著蘇綏,用一種嘲諷的語氣說:“蘇綏,你可真行啊,在蘇家一住就是快一個月,得意的恐怕都忘記自己還是我林家的未婚妻了吧。”
蘇綏笑了笑,將目光放在他身上,直視著男人的眼睛,從善如流的應對道:“是過得還不錯,以至於有些樂不思蜀。”
說著,又反問:“怎麼,先生過得不好嗎?”
“你!”
林望景緊緊抓住手下的沙發絨墊,一腔怒火被輕而易舉的挑起,蘇綏輕輕巧巧的一句話卻正好戳中了他不肯承認的事實。
那就是,沒有了蘇綏的生活,簡直是一團糟。
林望景含著金湯匙出身,林立風雖然不待見他媽,但也從沒苛待過自己的親生兒子,他從小就嬌生慣養的長大。除了工作和學習能力超出常人以外,林望景對於私人生活和家庭勞動這些方麵可以說是完完全全的白癡。
青年走後,林望景應酬時喝醉,無論再不舒服,都不會有人衣不解帶的照顧他;花瓶裡的薔薇已經枯萎了半個月,也沒有人換上一束新的花;那隻蠢貓,更是因為失去了精心的看管,時常餓得去廚房扒拉剩飯。
更彆提每天出門、歸來時的一句先生和問好,也統統聽不到,隻剩下枯燥乏味的開門關門聲。
自那晚爭吵後蘇綏離開,整整二十多天,林望景原本規律舒適的生活,過得一塌糊塗。
偌大一個舒月公館,明明隻是缺了一個在林望景看來無足輕重的人,卻險些整個停擺。
那些被蘇綏融入日常生活裡的點點滴滴的好,擁有的時候不足為奇,失去了才猛然驚覺,本以為隨處可見並不稀奇的,實則是不可或缺。
蘇綏見林望景隻是憤怒,但遲遲不說話,心中猜到了幾分,挑了挑眉笑道:“我?我怎麼了?”
而林望景怎麼也沒想到,往日裡那個低眉順眼、曲意逢迎的青年,如今在他麵前竟這般輕鬆自在,甚至幾番試圖挑戰自己的權威。
這讓長年身處高位的銳華總裁又一次感到不安,他無法容忍自己的地位被挑釁,更加不可能就這麼承認自己離了蘇綏不行!
林望景本來在來的路上做好了放低姿態哄人的準備,可看到這樣的蘇綏,他絕不願意低他一頭,一定要在兩人的這段關係裡,處於絕對的優勢一方。
所以,他放開絨墊,狀似隨意的往後一靠,翹起二郎腿,用一種居高臨下的語氣對著蘇綏說:“你很好,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我僅剩不多的耐心。”
“謝謝先生誇獎。”蘇綏笑容淡淡,眼底平靜無波,並沒有被林望景刻意釋放壓力的動作或語言嚇到。
林望景卻被他這雲淡風輕的模樣氣得不輕,竭力克製才沒有讓自己立即爆發出來。
他冷笑一聲,不顧自己是在蘇家,旁邊還有個蘇家繼承人坐著,用一副命令的口吻道:“但你應該知道,我耐心不多,脾氣更不好。趁我還沒有徹底生氣之前,立刻、馬上,跟我回林家。”
蘇紀聞言,非常不高興的往他那邊看了一眼——
但蘇綏吃癟是他喜聞樂見的,因此雖然討厭林望景話裡對蘇家的不尊重,但也沒有出聲幫蘇綏說話。
蘇綏心裡清楚蘇紀會是什麼反應,林望景也清楚,不然這人就不會專門挑蘇家夫妻倆不在的時候登門拜訪,所以他從頭到尾就沒有對這兩個人中的任何一個抱有期待,早就做好了孤軍奮戰的準備。
但他忽然毫無征兆的想到了周路陽,這人論起惡劣程度倒也不輸林望景和蘇紀,可如果是他在場的話,說不定會擼起袖子幫自己打一架。
蘇綏自嘲般笑了笑,他沒想到,眼前這兩個人,居然連周路陽都比不過。
“有什麼一定要回去的理由嗎?”他是很認真的問,絕非故意挑刺找茬。
但很顯然,林望景並不這麼覺得。
“理由?我是你的未婚夫,這就是理由,夠了嗎?”
蘇綏淡淡一笑:“我還以為,是我走之後,先生覺得家裡缺了個保姆,實在運轉不下去,才想著來把我找回去。”
“嗬,我當然過得好。你以為你真有那麼重要,離了你這世界就不轉了嗎?”
他突兀的站起身,閃電般幾步走到蘇綏身前,快一米九的身高忽然逼近,很有一種兵臨城下的壓迫感。
甚至連周圍的空氣都有些被抽空,讓蘇綏有種缺氧的窒息感。
刻在基因裡的應激保護令他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見狀,林望景得意的勾起唇角,湊在他耳邊輕聲道:“怎麼,你很怕我?”“放心,隻要乖乖跟我回去,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
近乎威脅的話語令蘇綏蹙起眉頭,對林望景產生了一種反感。他不由自主的想起唐慢書,年長的男人比他更高,更有權勢,卻從來不會拿這些東西來威脅自己,用恐懼和害怕當做拿捏的籌碼。
他隻會彎下挺直的腰脊,俯身溫柔的擁蘇綏入懷;或是單膝跪在地上,像一個卸去盾矛的騎士,細心地替蘇綏穿上鞋襪。
甚至在更小的時候,每逢蘇綏做噩夢,或者情緒不穩定,唐慢書會拋卻唐家家主的尊貴身份,自願做他的大馬,將小孩背在背上,繞著旋轉樓梯上上下下,走了一圈又一圈,溫柔的低聲輕哄,直到背上的人慢慢睡著。
唐慢書和林望景哪裡都不同,其中一點就是,他永遠不會仗著更高的個頭,更強壯的身軀,對比自己弱小的人釋放威壓。
更極端的來說,唐慢書甚至會怕蘇綏因為身高的差距對他產生恐懼,因而在日常的相處中,還會刻意減輕這種差距,致力於讓蘇綏覺得他們處於同一水平線上。
見蘇綏出著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控製欲極強的林望景抓住他的手腕,強迫青年必須看著自己。
“站在你麵前的是我,你這麼心神不定的,又是在想誰?”他眼神裡帶著濃濃的不甘。
林望景的力道很大,才沒一會兒,蘇綏雪白的手腕就現出了一片紫紅,好像一朵落在雪地上即將凋謝的玫瑰。
他低下頭,盯著這一圈痕跡,輕輕笑了一聲,不作回答。
林望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眼底的神色愈發瘋狂。他低低的發出一聲嗤笑,低到像是從胸腔裡發出來的,又悶又沉。
“沒關係,無論你現在想的是誰,最後站在你身邊,給你戴上結婚戒指的都隻會是我。”
事到如今,這人究竟是為什麼還會覺得他們能夠結婚?
蘇綏是真的不明白,他疑惑地看著林望景,天真的像個小孩子在發問:“結婚?我沒有跟你說過,我們不會結婚嗎?”
“你,說,了,不,算。”林望景靠近蘇綏耳邊,一個字一個字的念給他聽。
而後退開,留出一點距離,但看上去仍舊很親密:“你必須和我回去,就現在。”
“我可以拒絕。”
“不,你當然不能。”
林望景似有深意的往後瞥了一眼,笑道:“後麵坐著的是蘇紀,你猜猜,他會不會幫你?”
當然不會。
說不定還會在爭執發生後,在一旁落井下石的說著風涼話,諸如“你已經跟林望景訂了婚約,是林家的人,賴在蘇家不走乾什麼”,再比如,“都快結婚了。還鬨什麼鬨,蘇綏你能不能要點臉”。
蘇綏甚至都能夠想象到蘇紀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會配上什麼表情,一定是不屑的、蔑視的,看他像看什麼不起眼的螻蟻一樣。
“因為沒有人幫我撐腰,所以,你才會這麼肆無忌憚的欺負我,是嗎?”
蘇綏抬起眼,雖然問題好像很委屈,可他本人的表情和神色卻是一派平靜,就好像隻是隨口一問,至於答案如何,並不在意。
但林望景在意了,林望景往心裡去了。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這種問題令提問的人看上去很脆弱、很可憐,讓習慣了強勢的銳華總裁一下子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是嗎?
大概是吧。
林望景從小就認識蘇綏,知道他因為他的母親處於什麼樣的生活環境,知道有多少人看不起他,知道沒幾個人會幫他。
就是因為知道這些,所以他總是不自覺的就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施舍與蘇綏相處。得寸進尺、踐踏真心,仗著蘇綏是獨自一人來到他身邊,便肆無忌憚。
無論做的再過分,林望景都不怕會真的失去蘇綏。
畢竟離了林家,離了他身邊,蘇綏還能去哪裡呢?
蘇家忍不下他,寧清遠在國外,他無處可去,無人撐腰。
林望景總覺得,是他給了蘇綏一個家,即便沒有名分,即便他對他不好,那也是他讓蘇綏有了一個休憩的地方。
何況,在物質方麵,他從來沒虧待過他。
因此,林望景也不明白,蘇綏還有什麼好跟他鬨的呢?
過往這三年,不一直都是這麼過來的嗎?
怎麼突然,就要鬨的這麼不可開交。
他回答不上來蘇綏的問題,也許有答案,可是不敢將實話講出來。所以,林望景隻是顧左右而言他,軟了語氣,哄道:“先跟我回去,有什麼事,回家再說好不好?”
蘇綏的眼底湧上一股疲倦,林望景總是這樣,永遠是這樣,逃避著他的問題,粉飾著莫須有的太平。
他不隻是生理上覺得累,更是提不起繼續和眼前這個偏執的男人對峙的力氣,無所謂的笑笑,隨意道:“我的意見對你來說不重要,無論說什麼都得不到該有的回應,既然這樣,你沒有征求我同意的必要,也不必在這裡假惺惺。”
他掙開林望景,轉身留下一個疲倦的背影:“好啊,我跟你回去。”
林望景似乎沒想到會這麼順利,一時間還愣了愣,直到蘇紀壓著怒火提高音量喊了他的名字,他才回過神來。
“蘇綏已經答應回林家了,你還愣在這裡乾嘛?”
顧不上蘇紀趕人的態度,林望景隻是高興於蘇綏願意跟自己回去,趕緊追了上去,還小聲的喊道:“蘇綏,等等我。”
語氣裡帶著一絲絲雀躍,仿佛參加完宴會,準備和妻子回家的丈夫。
蘇綏果真停下腳步,回頭看著月色下向自己奔來的男人,卻隻覺得可笑。
他忍不住的就想問,林望景,你究竟把我當做什麼呢?
高興的時候就勉強當個寶貝好好對待,不高興的時候就呼來喝去,喜怒無常、霸道至極。
青年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冷淡,隱匿在清冷的月光裡,叫人望之生寒。
這不應該是蘇綏所擁有的眼神,卻好像那才是真正的蘇綏。可林望景隻沉浸在他願意跟自己回去的喜悅裡,忽略了這股濃濃的違和感。
他們坐上車,林望景甚至還貼心的給蘇綏係上了安全帶。在車子啟動之前,原本渾身戾氣的男人,臉色一下子緩和下來,轉過頭看著蘇綏,眼神裡盛滿了喜悅。
“我今天本來不想那麼對你的,可是你一開始很抗拒……不過沒關係,等回去舒月公館,你想要什麼補償我都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