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1 / 2)

唐慢書慢慢從回憶裡回過神, 再抬頭看向那棟彆墅時,燈光已經全部拉掉了,黑漆漆的一片, 隻有二樓帶陽台的那個房間還隱隱的透著些光亮。

那應該是主臥。

蘇綏睡覺的時候會有點一盞小夜燈的習慣,單憑燈光, 他無法判斷青年到底睡了沒有。

唐慢書吹了快小半夜的風,臉頰被淩厲的夜風吹得有些乾疼, 像被砂紙刮過似的。

但他依舊沒有挪動位置,就這麼坐在車廂裡,在蘇綏不知道的角落裡守著他。就像巨龍盤旋在洞穴門口,一動不動的守著自己的寶藏。

唐慢書其實從來都沒想過自己會喜歡上蘇綏——

他是指那種戀人之間的, 會擁抱,會接吻,會上床的喜歡, 而不僅僅隻是相濡以沫的親情。

唐家人的基因可能天生就沒有攜帶愛情的dna, 在那種早婚早育的年代, 他爺爺三十多才成家, 父親更是老來得子, 而他自己, 如今三十多歲都沒談過戀愛。

這種權貴的圈子,男男女女玩的都亂。唐慢書記得他才讀初二的時候, 班裡就有小情侶在學校的廁所裡偷嘗禁果, 更彆提稍微再大一點,私生活方麵簡直是混亂不堪。

按理說他長得一表人才儒雅俊秀,硬件條件也足以傲視群雄, 又處在這樣一個圈子裡, 應該是早早就開葷才對。

但唐慢書就是從來沒親近過這些男色女色。

年輕的時候是因為一門心思放在了學習和事業上, 而二十多歲往後,又接手了一個小孩兒,每天研究怎麼帶孩子就夠頭疼的了,哪裡還有功夫起彆的心思。

久而久之,唐慢書自己都以為自己是性冷淡,或者無性戀者。

但他又無比清楚,他那方麵沒有任何問題,偶爾憋得太久,也會自己自給自足釋放一下。

有一次還正巧被蘇綏給撞見了,小孩兒拿著試卷進來,要他講最後那道大題。結果門是虛掩的,唐慢書又太沉浸,猛地一被推開,他人都嚇了一激靈,兩個人大眼瞪小眼,氣氛一時間尷尬無比。

回過神後,唐慢書才趕緊扯下被子遮住,一向鎮定自若的男人,頭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做毛頭小子的慌亂無措。

居然在,居然在蘇綏麵前……

他無法給向來信賴、仰慕自己的小孩解釋剛剛所發生的情況,害怕一直以來所表現出的沉穩持重的形象在一夕之間崩塌。

而且就是這一次被撞破,唐慢書像是突然開了竅,模模糊糊的意識到自己對蘇綏的感情可能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單純。

紗窗紙被點破後,唐慢書才後知後覺的審視起之前自己的那些異樣。

沒有哪一個當叔叔的,會嫉妒自家小孩和學校裡哪個女孩子走的太近,會因為一封又一封的情書和告白吃味,會控製不住的焦慮起兩人之間相差的巨大年齡。

更沒有哪一個當叔叔的,自褻被撞破後,當晚就做了一個不可言說的夢;而夢裡的另一個主角,正是那個撞破自己的人。

從那之後,唐慢書就陷入了一種深深的自我厭棄之中。他本以為自己足夠光明磊落,足夠優秀,可對蘇綏產生的禁忌之愛,令他無比的痛苦——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成為自己所唾棄的那種人。

愛上一個比自己小十歲的小孩,即便他已經快要成年,那也是不被世俗道德觀所認可的,更不被唐慢書自己認可。

愛情本就是一件極其不穩定的東西,更何況是同性之間的愛情?這條路注定會更坎坷、更難走,就連閱曆豐富的唐慢書都在這上麵栽了跟頭,他怎麼能夠放心自己捧在心尖上的小孩吃這種苦?

正是因為害怕蘇綏走歪路,他才連自己的心意都不敢正視,更不敢泄露半分。年長者多出來的閱曆應當是指導晚輩如何走上一條正確地、輕鬆地道路,將自己的為人處世之道傳授給他,而不是為了一己私欲,仗著更加豐富的經驗,哄騙比自己更小的人。哪怕追求愛情並沒有任何錯,但他們之間相差了十歲,這就是與生俱來的原罪。草率的、自私的向比小了自己十歲的小孩兒示愛,這種行為顯然就是不道德的,更是為世人所不容,成為禁錮著唐慢書的心病。

他所深愛的、日思夜想的人就在身側,以自己的權勢和地位,無論想要什麼都是唾手可得。但他卻必須時時刻刻維護好一個長輩的職責,恪守兩人相處的底線,不允許自己有一絲一毫的越界。

這樣才擔得上一句“叔叔”,才配做一個長輩。

唐慢書自從意識到自己愛上蘇綏後,便日日夜夜都沉浸在愛而不得、無處宣告的痛苦和掙紮裡。

他無數個深夜都在想,既然已經墜到地獄裡去了,那就讓他獨自一人承受這份煎熬,老天爺如果能夠聽到他在煉獄裡虔誠的懺悔,就不要再讓他的小孩也承受這樣的痛苦。

那段日子唐慢書過得魂不守舍,整日整夜的在思考自己和蘇綏到底是怎樣一種關係。他害怕已經產生了不倫之戀的自己繼續留在蘇綏身邊,會把事情弄得更加糟糕。接手唐家以來無論遇到什麼突發情況都不曾慌亂過的男人,此時此刻,竟然產生了退縮的想法。

那時候又恰逢蘇綏要高考,唐慢書害怕以自己現在的狀態繼續待在他身邊會影響到他發揮,竟然一聲招呼都沒打,突然搬離了唐家老宅。蘇綏好些天見不到他人,追到公司一問,他才搪塞是工作太忙,怕打擾到蘇綏備戰高考,索性搬出來住一段時間。

但就是這一段時間,因為過渡沉浸於自己的心事之中,唐慢書忽略了蘇綏,以及他身邊出現的人。以至於等他理清楚之後再回去,就聽到一直以來都很乖的小孩突然說,要出國念大學。

無論發生什麼事,唐慢書從來沒對蘇綏發過火,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出國?”

“嗯,去意大利,我已經辦好護照了。”

“以你的成績,上國內任何一所大學都夠了,怎麼突然要去國外。”

唐慢書直覺這其中有些不對勁,但他沒想到,蘇綏接下來的話直接把他釘在了原地。

“顧嶼安想去,所以我——”

“顧嶼安?”

唐慢書極少會打斷蘇綏的話,他皺起眉頭,對這個陌生的、突然竄出來的名字升起一股本能的厭惡和排斥。

“他是誰?”

蘇綏頓了頓,如實答道:“我的男朋友。”

唐慢書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聽到的,蘇綏剛剛說了什麼?

男,朋,友?

他第一感覺都不是什麼心臟疼痛酸澀,而是壓根就不相信。

蘇綏這麼乖、這麼聽話的小孩兒,怎麼會突然談了個男朋友,還要跟著他出國?

在那一刻,唐慢書甚至覺得蘇綏在逗他玩。

他開口,語氣是少有的嚴肅:“不要開玩笑,綏綏。”

“我沒有在和你開玩笑,叔叔。”

然而蘇綏竟也收斂了笑意,抬起頭,和高大的男人對視著,沒有一點要退縮的意思。

唐慢書沒想到蘇綏居然會不聽自己的話,為了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頂撞他,眼神一下子沉了下來。

“這件事,我不同意。”

“我今年滿十八歲,我已經長大了,有權利選擇我自己想要的人生。”

蘇綏並沒有激動地爭辯,和唐慢書吵得麵紅耳赤,但就是這麼一句平淡無奇的話,徹底引爆了兩人之間埋下的那個雷。

也就是在這時,唐慢書才猛然發覺,原來那個曾經隻到自己腰間的小孩子,如今已經長到他肩膀這麼高。

蘇綏就像一棵剛剛抽筍,旺盛生長的青竹,他年輕、充滿了活力,是那樣的朝氣蓬勃,鮮衣怒馬;那個叫顧嶼安的,應該也是和他一樣的青春年紀。

而自己,已經將近而立,雖然依舊年輕,可是再過幾年呢?他很快就會邁入三十歲的人生,會慢慢的長出細紋和白發,會老的很快很快。

蘇綏是正在抽枝長葉、綠意盎然的小樹,而唐慢書是一棵已經過了旺盛之年的暮樹。現在的他還可以為蘇綏遮風擋雨,但以後呢?

蘇綏十八歲的時候他二十八,蘇綏二十八的時候,他三十八。

總有一天,翅膀長成的雛鷹會離開老鷹的巢穴,飛往它自己的天地。

蘇綏風華正茂的時候,唐慢書或許已近暮年。在他們之間隔著的,不止有世俗的眼光,更有著遙遙相望的十年,是無論如何都跨不過去的十年。

山高水遠,亦能翻山越嶺,可時光洪流又如何填平?

唐慢書從來沒有如此清楚地認識到他和蘇綏之間有多少個不可能,他可以改變一切掌控一切,可唯獨無法逆轉時間。他甚至會怨恨,怨恨自己為什麼不是以同齡人的身份遇見蘇綏,為什麼他就必須要做一個端方有禮、克製自持的長輩?!

但怨恨過後,更多的,是一種巨大的惶恐和慌亂瞬間席卷了他。在那一刻,嫉妒和憤恨已經占據了下風,真正支配了唐慢書的,是他唯恐失去蘇綏的害怕。

他怕,怕蘇綏長大後就要離開自己,怕蘇綏成家立業良人相伴,從此人生的第一順位不再是那個照顧他這麼多年的叔叔。

他的生命裡會進入很多很多人,唐慢書害怕,自己不會再是最重要的那一個。

他既期待著小孩快快長大,又害怕他長大的太快,在逐漸成長的過程中,慢慢遺忘那個一生都在深愛他、牽掛他的人。

於是在這種害怕中,唐慢書做下了一個對所有家長來說都無比正常,卻讓他為此後悔了整整六年的決定。

他看了一眼身邊的保鏢,隻一個眼神,他們就會意,齊刷刷來到蘇綏身邊,恭恭敬敬的請小少爺回房間休息。

“什麼意思?”

蘇綏的聲音有些顫抖,他不可置信的看向唐慢書,這個除了父母之外,自己無比信任的男人。

“叔叔,你要關著我?”

唐慢書甚至不敢直視蘇綏的眼睛,害怕在這裡麵看到唾棄、憎惡。光是想一想,他就已經要呼吸不過來了。

他移開了視線:“不……我隻是,想讓你冷靜一下,鄭重的考慮好到底要不要跟那個姓顧的野小子出國。”

蘇綏想也沒想,直接道:“我已經再三的考慮過,我要和顧嶼安一起出國。”

男人斬釘截鐵道:“那就是還沒考慮好。”

唐慢書從未在蘇綏麵前展現過的霸道在這一刻顯得淋漓儘致,他吩咐保鏢:“看好小少爺,彆讓他亂跑。”

說完這句,便落荒而逃般離開了唐家。

他太心虛,他害怕了,以至於沒有深思過蘇綏究竟為什麼這麼堅持,更錯過了蘇綏眼角一閃而過的淚光。

其實唐慢書的做法,換成任何一個家長來看都是非常合理的選擇——

試問你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放在心尖上養的小孩兒好不容易出落得標誌,轉頭就被個不知道哪來的野小子給拐走了,還非要跟著一起出國,去一個完全不熟悉的國家。

在這種情況下,哪個家長會不生氣,會心平氣和,會一點猶豫都不帶的就放孩子跟著野小子走?

但唐慢書忽略了一點,也是最致命的一點:蘇綏根本就沒有表麵上看起來的這麼乖,他骨子裡就有一種繼承自父親和母親的叛逆。一個玩極限運動、跟死神賭命的賽車手父親,和為了自由對抗整個家族的母親,這兩者結合生下來的孩子,怎麼可能會是個溫順聽話的乖乖崽?

隻是蘇綏的長相太有迷惑性了,他那麼的精致、那麼的漂亮,是金銀堆裡養出來的貴氣,以至於不明真相的人隻會以為這是個養在華麗籠子裡不會反抗的金絲雀。

可隻有唐慢書清楚,他究竟可以叛逆到什麼地步。

唐慢書的做法固然沒有什麼問題,但這樣的做法可以用在任何人身上,唯獨不能用在蘇綏身上。

蘇綏是什麼樣的人,表麵上看起來溫溫柔柔淡然似水,和誰都不爭,可內裡卻是個比誰都要烈的性子。

唐慢書關了蘇綏三天,蘇綏就給了他三天時間,等著男人打開自己的房門,道歉、解釋,他就可以既往不咎。

可在此期間,唐慢書卻始終未曾露麵。於是第四天晚上,蘇綏就隻帶上了身份證和護照,把床單撕碎了,打濕擰成繩子,從彆墅三樓的窗戶一躍而下,乘著月色出逃,和顧嶼安踏上了去往異國他鄉的路。

唐慢書花了四年才養熟的一隻小狐狸,隻花了四天,就離開了他為他精心打造的軟窩。

蘇綏走的那麼決絕,逃走的時候,甚至連句話都沒給他最喜歡的叔叔留下。

那晚的不告而彆,一走,就是整整六年。

要說蘇綏是真的愛顧嶼安愛到這般不可自拔的田地嗎?

倒也不是。

他或許壓根就不喜歡顧嶼安,可唐慢書在這件事情的處理上,太過生硬的囚禁手段讓蘇綏起了反叛心思。他並非一門心思要跟著顧嶼安走,而是在以一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向唐慢書發出警告:沒有任何人可以支配我的人生,包括你。

而在整個蘇綏被軟禁的三天裡,唐慢書因為不敢麵對他,加之還有著對他的那些隱秘的心思,錯過了最佳的挽回時間。

等唐慢書終於冷靜下來,整理好自己心裡那些盤根錯節交纏在一起的複雜情緒,再回到唐家後,蘇綏早已經跟顧嶼安飛到了天涯海角。

他千方百計的想要阻止蘇綏離開自己,可最後,卻還是親手把人推開了。

是在極端的悔恨和難耐的思念中,唐慢書熬過了這些年。

他甚至都不敢再回頭想,自己究竟是怎麼熬過這六年的,這漫長的、沒有蘇綏的、荒蕪枯寂的六年。

以唐慢書的能耐,查到蘇綏去了哪裡、都做了什麼,都再簡單不過。他有無數次機會把人從意大利帶回來,可或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唐慢書再也不敢輕舉妄動了。他隻是遠遠的在大洋彼岸關注著蘇綏的一舉一動,哪怕每一個輾轉難眠的夜晚,他曾動過數不清的把人綁回來關在身邊的心思,但生生熬到天明,就又將這份心思壓下。

就這一次,已經把唐慢書折磨夠了,他再也經不起更多。

分離的那幾年,深刻的讓唐慢書意識到,蘇綏從來就不是什麼心軟又溫柔的神。這個人外熱內冷到了一個極端,尋常人走不進他的心裡去。

他是隻敏感多疑的小狐狸,縮在自己的洞穴裡,輕易不肯出來。

而自己作為他最信任的人,卻辜負了他的信任——

哪怕就一次。

後來蘇紀把蘇綏帶回國時,唐慢書其實有偷偷去看——

偌大一個唐家的當權者,跺跺腳整個商圈都要抖一抖的男人,竟然連正大光明的看一眼自己養大的小孩兒都不敢。

在機場見到蘇綏時,這個當初喜歡牽著他的手躲在身後的小孩子,已經長成了一個清瘦出挑的漂亮青年。

也是在那一刻,唐慢書才意識到,就因為自己的一念之差,他錯過了他的整個少年時代。

所以後來,就算蘇綏要跟林望景聯姻,唐慢書也什麼反應都沒有——確切的說,他不敢再有什麼反應。

他還能怎麼辦?就這一次的錯誤,就要用六年去抵,可他今年三十四歲,已經沒有多少個六年了。

所以,隻有放手。即便再舍不得,也隻有放手。

蘇綏想做什麼都好,他就像現在這樣守著他便心滿意足。

一直守到後半夜,風刮得更大,夜色也更濃密,唐慢書才終於有了動作。

他打開車門,輕手輕腳的走到彆墅門前。

這棟彆墅都是唐慢書買給蘇綏的,想要進去,自然輕而易舉。

進去之後即便黑得伸指不見,男人也依舊一步一步走得穩當。

他對這裡麵的每一處房屋構造都了如指掌,上完最後一步樓梯,再往左走過兩個房間,便是主臥——

蘇綏就在那間屋子,現在應該已經睡熟了。

門隻是虛虛一掩,唐慢書隻需要輕輕一推,便走了進去。

皎潔的月光透過落地窗灑了一地,像覆了滿地的白雪。

有幾束照到了床上,唐慢書走近,借著月光描繪著蘇綏的臉。

青年的眼睛緊緊閉著,濃密卷翹的睫毛不安地顫動,如同被雨點打濕翅膀的蝴蝶。

他睡得很不安穩,似乎在做什麼噩夢,尤其是在唐慢書靠近以後,更是在夢裡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嘴裡還在模糊不清的說著夢話,巴掌大的精致小臉上滿是淚痕,看得唐慢書一陣一陣的心疼。

“你不跟我說,什麼都不跟我說。”

明明在自己身邊什麼苦都沒吃過,明明根本吃不得苦,可無論遇到什麼事,都不願意告訴自己,再難的事也不要自己插手。

唐慢書的一顆心都被蘇綏的眼淚揪住,心想:蘇綏是這個世界上最心狠的人,將他困在那場大雪裡這麼多年。

“六年……”

“恩愛甜蜜的戀人都在煩惱如何對抗即將到來的七年之癢,我卻和你經曆著六年的彆離。”

京城的雪,下了一年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