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1 / 2)

蘇紀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酒店離開,又是怎麼回到蘇家的,一路上都渾渾噩噩,隻覺得整個世界在他眼前都是模糊異常,就像隔著深深一層的湖水,聽不清、也看不清岸上的人在做些什麼。

他還以為自己早就死了,死在知道一切真相的那一刻。

站在蘇家大門前時,那些失去的神智卻又忽然間回到蘇紀的大腦裡,令他無比清楚地意識到,在這棟彆墅裡住著的人,是如何從人變成惡魔,一次次傷害無辜的人。

蘇紀臉色發白,渾身上下沒有一點生氣。

他想起自己曾無數次以蘇家自傲,拿蘇家去羞辱蘇綏。而正是這個讓他感到無比自豪的蘇家,如今卻成為恥辱的烙印。身體裡流淌的每一寸血液,都在一遍一遍的提醒著蘇紀,你是兩個卑劣者所生下的卑劣者;掛在名字前的那個姓氏,更是明晃晃的刺眼,彰顯著蘇紀有著世界上最下賤、最肮臟的血脈。

哥哥,哈哈哈哈哈哈哈,他這樣的人,怎麼配得上被蘇綏當做哥哥!

蘇紀捂著臉,無聲的大笑著,冰涼的眼淚卻從指縫間滑落下來。

滾落到地上,濡濕一小片灰塵,一滴接著一滴,連接出一大片被打濕的地麵。

他大口大口的呼吸著新鮮空氣,如同案板上張著鰓鱗瀕臨窒息的魚,沒有等到劊子手的審判,先被內心深處不斷湧上來的愧疚和悔恨折磨到生不如死。

“我怎麼能,怎麼能——”

蘇紀說不出話,喉嚨被胸腔中的澀意堵得哽住,一張口便是絕望的哽咽。他於是在心裡大聲的呐喊,喊著對不起,卻一個人都聽不到,就像那頭最孤獨的鯨魚,發出的赫茲頻率永遠也無法被其他鯨魚所接收。

他這一輩子從來沒被任何人所在意過,無論是愛還是恨。而現在,就連這遲到了太多年的悔意,也不被人所知曉。

從頭到尾,蘇紀都好像一個自作多情的透明人。

他似乎是自己意識到了這一點,瞬間更加悲哀,整個精神世界完全崩潰,無聲的大哭大笑著。

狼犬肯尼聽到了主人回家的聲音,屁顛屁顛的跑出來迎接。黃月琴和蘇華東對視一眼,起身去給肯尼開門。

門一打開,便看見了站在庭院中間,一臉淚水、神色頹廢的蘇紀。

這夫妻倆沒一個心疼兒子的,看到蘇紀這麼失態的模樣,不僅沒關心,反而質問他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多丟蘇家的臉。

蘇紀原本麵無表情,麻木的看著自己的父母。可在聽他們說完這句話後,嘴角忍不住扯出了一個嘲諷的笑。

“我給蘇家丟臉?”

問完,又大笑著自問自答道:“哈哈哈哈哈哈,是!我是給蘇家丟臉!這天底下沒有比我蘇紀更丟臉的人了!”

蘇華東見他狀態不對,皺了皺眉,訓斥道:“彆在這兒發瘋,進屋去!”

“發瘋?”

沒有想到自己會得到這樣一個評價。意外地,蘇紀的情緒忽然緩和了下來,他平靜的看著蘇華東,又看了看黃月琴,發現這夫妻倆都是同一種表情:

冷漠的,不耐煩的,仿佛站在他們麵前的不是他們的親生兒子,而是哪裡來的乞丐。

蘇紀冷笑道:“說的太對了,我早就被你們逼瘋了!”

“天底下哪裡有你們這樣的父母,哪裡有你們這樣的夫妻,你們才是讓我覺得最丟臉的存在,整個蘇家都是!”

蘇家?

不,它就不應該存在,應該被銷毀,就像他一樣!

黃月琴一臉的不讚同:“你怎麼跟爸媽說話的,真是越來越不守規矩了!”

“彆他媽提爸媽這兩個字,你們不配做我爸媽!”

蘇紀怒吼一聲,猛地推開她,轉身衝進彆墅,再也不想看見這兩個惡心的人!

黃月琴愣了一下,記憶中蘇紀無論再怎麼離經叛道,但對於她這個親媽還是有幾分忌憚和尊敬在裡麵的,可現在卻連自己都照吼不誤。這突如其來的轉變讓兩人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二人對視一眼,不明白蘇紀這到底是怎麼了。

但隻要他們對蘇紀這兩天的表現稍微上一點心,能夠聯想到之前詢問當年真相的那件事,就會很容易猜到蘇紀的反常是因為什麼。

可惜,對於蘇華東和黃月琴來說,蘇紀的存在感從來都隻比空氣多上那麼一點,他們從來不會浪費時間在他身上,當然也就不可能明白這其中關節。

蘇紀一口氣跑上二樓,將自己關在了蘇綏的房間。

他背靠著門框,全身的力氣好像在這一刻被抽乾了,就連嘴唇都在顫抖著。

就算隻是抬一下頭,也幾乎花光了蘇紀全部的力氣。他看著眼前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房間擺設,心裡那塊兒像小孩一樣脆弱的地方逐漸鬆動,最後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

明明人走了好久,連一點氣息都沒有留下,可蘇紀就是覺得自己好像被蘇綏身上的白茶香水的味道緊緊包裹著,隻要一想起這個名字,心底便仿佛被挖空了一塊兒,就忍不住的想哭。

蘇綏、蘇綏……

他不斷地默念著蘇綏的名字,想起過往種種,臉上滿是悔恨的淚水。

每記起一次蘇綏言笑晏晏喊自己哥哥的場景,蘇紀就更痛一分。到最後,就連骨子裡都透著那股尖銳的疼痛。疼得實在是太狠了,即便是單膝跪著,都再也支撐不住他的身體,頹然的如同一座小山坍塌下來,無力的倒在地上,仍舊隻是麻木的流著眼淚。

那顆原本鮮活跳動的心臟,此刻更是一寸一寸的,都被無孔不入的回憶逼成了死灰,再也無法複燃。

眼眶裡也全都充斥著眼淚,模糊得什麼都看不清。

恍惚之間,蘇紀好像看到了曾經還是小孩兒的自己,對著雪白可愛的小團子蘇綏,挺起胸脯保證道:“以後我就是你的哥哥,作為哥哥,我一定會保護好綏綏的!”

可他後來,都做了些什麼……

他都做了些什麼啊!!!!

蘇紀再也沒有任何克製,放聲痛哭起來。

“明明說好的,說好的,要保護你……”

“最後卻是我親手毀了你的人生!!”

“全都是,全都是我的錯。”

“對不起……”

“對不起,蘇綏……”

是哥哥,對不起你。

他一遍又一遍的默念著蘇綏的名字,張嘴時,眼淚被吃進去,口腔中滿是鹹濕苦澀的味道。然而這樣的苦澀,卻遠遠比不過心尖上所產生的澀意。

從心臟處,源源不斷的傳到四肢百骸,讓靈魂都吃儘了苦頭。

蘇紀絕望的閉上眼睛,原以為再痛也痛不到哪兒去了,可心臟處傳來的一陣又一陣幾乎讓他死去活來的疼痛如此清楚的提醒著他,還可以更痛,痛到想死都死不了,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合著靈魂,一同在這不見天日的、陰暗腐朽的悔恨之中,一點一點腐爛。

他前半輩子的人生靠著恨意才能勉強活下去,而他後半輩子的人生,將完完全全的墮入到悔恨的地獄裡,徹徹底底的活在噬心蝕骨的痛苦之中。

沒有人可以再拯救蘇紀,因為那個唯一能夠拯救他的人,也被他親手推開了。

目送著蘇紀離開之後,唐慢書在頂樓休息了一會兒,這才下樓去找寧清。

他屏退了幾個保鏢,屈指敲響酒店房門。和蘇紀的待遇不同,這一次,寧清很快就出來開門了。她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似乎原本打算休息:“唐先生,什麼風把你吹到我這兒來了?”

寧清敷著麵膜,裹著睡袍,一頭大波浪隨意的披在肩上。四十多歲的女人,身材曲線依舊猶如少女一般姣好性感。

唐慢書眼神一頓,目光平行著穿過,落在了寧清身後的雪白雕花牆壁上,沒有到處亂看,充分的體現出一個紳士該有的日常相處禮節。

“工作中我們是上下級關係,工作之外,您是我的長輩,可以不用叫‘唐先生’這樣生疏的稱呼。”

他其實話裡有話,真正的意思是,您是我未來丈母娘,請儘早適應一下新的身份。

遲早都是一家人,不要這麼禮貌疏遠。

可寧清對情情愛愛這一方麵再是有經驗,也看不出來眼前這老男人打著她家寶寶的主意,更想不到他想讓她叫自己女婿啊!

“長輩?”她有些狐疑,“我們不是平輩嗎?我也就比你大了十幾歲而已。不叫你唐先生,總不能叫你小唐吧?”

說到“小唐”兩個字的時候,寧清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三十好幾的老男人還在她麵前裝嫩?還小唐?

唐慢書看著寧清憋笑憋得麵膜都快掉了,素來喜怒不形於色的表情管理此時也忍不住有些破功。

他有些凝噎:“……我看上去,有那麼的老嗎?”

在“那麼”兩個字上,格外咬的更重一些。

“老倒是不老,”寧清頓了頓,打量他一眼,“但也不年輕了。”

老倒是不老,但也不年輕了。

短短一句話,令唐慢書原地沉默了好幾十秒,一雙眼睛黝黑深沉,看不出此刻內心都在思考著些什麼。

寧清出色的發揮,讓他或許再也不能和自己的年紀和解了。

“那你能——”

唐慢書以拳抵唇,輕咳了幾聲,旁敲側擊道:“我的意思是,綏綏現在和林家那小子分手了,雖然一時不急,但以後總是要再找戶好人家。你大概能接受什麼年紀之內的?”

寧清沒想到眼前這位生意繁忙、日理萬機的主兒來找自己,居然就是為了蘇綏的終身大事,她有些傻眼:“你還要催婚啊?”

還剩了半句話,顧忌著唐慢書的麵子沒說:你一個萬年單身狗還操心彆人感情問題啊?

唐慢書顯然也讀出了寧清沒說出口的那半句話的意思,一時間有些窘迫,但還是挺直脊背,認認真真的回答道:“不是催婚,隻是想問問你的意見。”

“我的意見?”

寧清總覺得這位大老板今天很奇怪,往常總是公事公辦的口吻,交代完工作就決不會說其他更多的事,現在卻仿佛熱心鄰居嘮家常的既視感。

可她又說不出到底是哪裡奇怪,於是也隻好如實答道:“我能有什麼意見,是寶寶自己談戀愛,又不是我談,他喜歡年齡大的年齡小的都無所謂——但也不能太大或者太小,超過五歲就不好了。”

超過十歲的男人終於問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卻仍舊不死心:“為什麼超過五歲就不行了?”

“太小不成熟,太大又太成熟,容易把控不住。”

唐慢書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反駁。

談判桌上口若懸河、重要會議上引經據典的唐董事長,卻在未來丈母娘麵前,想了半天,才想出來一句乾巴巴地:“可我覺得年紀大點更好,會疼人,不幼稚。”

寧清隨口就堵了回去:“誰告訴你年紀大的人就不幼稚的?老男人幼稚的多了去了,隻是你不知道而已。”

她發誓自己並沒有任何想要影射唐慢書的意思,所說的都是實話:“更何況,有數據表明,男人上了三十歲,就容易不行。難道你想寶寶找個比他大五歲十歲的,到時候那方麵不和諧,守活寡?”守,活,寡。

唐慢書硬生生被氣笑了,他覺得自己真是昏了頭妄圖趁此機會來試探一下寧清的態度。

現在倒好,態度是試探出來了,氣也氣飽了。

正想開口再反駁些什麼,門鈴忽然又響了起來,兩人對視了一眼,都在想該不會又是蘇紀吧?

“真是陰魂不散的,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想要乾些什麼!”

接二連三被打擾,寧清火冒三丈,扯掉麵膜扔進垃圾桶,邊往門的方向走邊往上擼起袖子,仿佛要大撕一場。

但在開門之後,原本不耐煩的表情又忽然間喜笑顏開,伸出手將來人整個摟進懷裡,甜甜蜜蜜的喊了句“寶寶”。

蘇綏就知道他媽見到他得是個什麼誇張反應,無奈的笑了笑,聲音都有些甕裡甕氣的:“媽,我快喘不過氣了。”

“啊!抱歉寶寶!”

寧清這才慌裡慌張的放開了他。

唐慢書目睹了寧清的整個變臉過程,不由得心生感慨,女人還真是天生的善變。

但他沒意識到,自己也沒比寧清好到哪裡去,原本冷冰冰的一張臉,此刻也早就掛上了發自內心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