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 93 章(2 / 2)

第二,找不到受害人的屍骨,不是有一兩具找不到,是全部找不到;

第三,於繁的身份類似於流浪漢,作案後就會流竄到下一個受害者的城市,抓捕難度極大。

很難想象他一個性格青澀靦腆、不善言辭的瘦弱美術生,是如何跨省市犯下這麼多起案件的。而且他很聰明的一點是,他的計劃一直等到寫生隊的所有人都畢業了,各自奔前程時才啟動。眾人分散在不同的城市,彼此之間並沒有什麼聯係,除了大學參加過一次寫生小隊的計劃,就幾乎毫無交集,這也是前期沒有考慮並案處理的因素之一。

於繁能夠瞞天過海騙過所有人,可他卻從始至終無法騙過自己,也無法騙過安瑜。

十幾年過去,當年那個青澀的少年如今兩眼渾濁、神情麻木,而眼前的安瑜仍舊美麗如初,恍如隔世。

於繁低下頭,看著自己顫抖的雙手。

那雙手,曾經是用來畫畫的,畫花草,畫雲朵清風,畫他最愛的安瑜,但到了最後,卻拿起屠刀,沾滿了鮮血。

安瑜沒有說話,他隻是耐心的聽著於繁的傾訴。這是一個在苦難的塵世中跋涉了太久的靈魂,他溫柔的輕撫著趴在自己膝蓋慟哭的男人,眉眼慈和的如同救世的神明。

在溫柔的、如同穿過輕雲的撫摸中,於繁逐漸放下了那些執念。現在的他什麼都不想,不想如何東躲西藏,不想怎麼殺人分屍,他隻想在安瑜的安撫中好好地睡上一覺。

這一覺,是自走上歧途以來,於繁睡過的最安穩的一覺。

他沒有夢到那些血肉可怖的殘肢斷腿,沒有夢到那些人臨死前怨恨惡毒的詛咒,也沒有夢到無數個驚出一身冷汗、被鬼魂追著索命的午夜。

於繁夢到了第一次到那座江南小鎮寫生的場景。

他夢到了裹著水汽的清新的晚風,夢到了周圍人來人往的吳儂軟語,夢到了清澈見底魚兒嬉戲的小河,夢到了那座石頭亂搭成的橋,夢到了一階又一階長滿青苔的長石板,夢到了青瓦上冒出的炊煙,夢到了那棵風一吹就掉小紅果子的黃角樹;

夢到了森森綠蔭下,坐在青石板上,穿著白色棉裙的安瑜。

他的裙擺散成百合花瓣,搖著老式的蒲扇,微微的仰起頭。

晚星落在他的眼睛裡,夜風吹起他的短發。

安瑜看著星星,於繁看著安瑜。

曾是故人入夢來,昨夜星辰昨夜風。

於繁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安穩的、幸福的微笑。

離開那座小鎮後,安瑜從來沒有來過他的夢裡。他很害怕那些找自己索命的惡鬼,卻不得不睡,在一個又一個驚醒一身冷汗的噩夢裡,驚惶不安的等待著那個身著白裙的人來找自己。

於繁已經完完全全的變了一個人,從原來青澀結巴的大學生,變成了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手上沾滿了同類的血,就連惡犬都對他退避三舍。

這樣的自己,應該是讓安瑜害怕了吧,所以他一直都不敢來見自己。於繁難過的想著。

他本來以為,或許直到他哪一天死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都不可能再等到安瑜。

但好在,那麼善良的、那麼溫柔的安瑜,還是舍不得拋棄他。

哪怕於繁是個惡貫滿盈的殺人犯,他也還是願意最後再給他一個美夢。

夢醒後,幾十個荷木倉實彈的警察開著警車,重重包圍了於繁所藏匿的地下室。他們先是拿喇叭對裡麵的人進行喊話,希望他能夠自己主動出來自首。

但直到喊話員的喉嚨都喊的失聲了,都久久的得不到回應。

領隊坐不住了,再拖下去一分鐘,未知的危險性就更大一分鐘,於是下令所有人直接硬闖,將裡麵的變態殺人犯逮捕歸案。

隻是在警察們小心地摸排進入這個小小的、雜亂不堪的地下室時,他們才發現,於繁早已經燒炭自儘,死前嘴角還帶著一抹幸福的微笑。

在他身前的地板上,用炭筆寫下了兩個黑色粗糙的字,經過辨認,那應該是一個人的名字。

具體是男人還是女人,刑偵專家並不能從“安瑜”這種性彆模糊的名字中得出一個確切的結果。

不過看到整個地下室裡散落一地的畫紙上,都畫著同一個白裙“少女”時,他們推斷,安瑜可能是一個對於繁來說很重要的女孩吧。

在一地淩亂的畫紙中,隻有一副畫是裱了框的,畫中的“少女”一襲白裙,眉眼溫潤,坐在河邊乘涼。

“她”含著淡淡的微笑,陽光一樣剔透的眼睛裡,刻畫著世界上第一等的天真。

而於繁就死在那幅畫的旁邊。

“卡——”

伴隨著柏鉞的這句話,蘇綏瞬間就出了戲,提著裙子站了起來。

周圍的人迅速的圍上來,顧嶼安給他披上他自己的外套,大家紛紛笑著向他道賀,祝他殺青快樂。

蘇綏也回以靦腆的微笑,一一應了下來。

柏鉞遞上來一個光是看外表就分量不輕的紅包:“殺青快樂,壓黴氣的紅包。”

——其實在蘇綏拍投湖自殺那場戲的時候,柏鉞就已經給他包過一個大紅包了。

蘇綏知道這是圈內的規矩,也沒推拒,笑眯眯的收下了:“謝謝小白。”

趙二雨雖然是周路陽的助理,但周路陽搭檔了蘇綏三部劇,她跟著一起進組,也非常了解蘇綏在這三部戲中都飾演了什麼角色。

“蘇美人接的角色都挺離譜的,每個角色都有死亡戲份,柏導可得包個超級大紅包給蘇美人去去晦氣!”

蘇綏順著她的思路想了想,隨即笑道:“還真是,喬律言得了絕症,賀立揚做臥底被發現犧牲,安瑜投河自儘,怎麼都這麼慘啊,下一部戲但願我能好好活下去。”

大家都笑了起來,趙二雨打趣道:“蘇美人,你下一部戲就接《活著》吧!”

她跟著說說笑笑了半天,忽然之間才意識到了不對勁。

往常這種時候,周哥怎麼都得擠進來,非要貼在蘇美人身邊。

今天怎麼沒見到他人?

“哎?周哥呢?”趙二雨小聲嘀咕了一句,而後扭過頭,在片場找了半天,最後被擠出了最裡麵才看到了周路陽。

他維持著於繁死亡時的姿勢,半個身體搭在椅子上,正閉著眼,表情難受的喘著粗氣,臉色蒼白得就跟地上的白紙一樣。

趙二雨一看就覺得有些不對勁,趕忙跑了過去,想把他拉起來。

她邊拉邊著急的問:“怎麼了周哥?!你哪裡不舒服?!”

不碰不知道,一碰到他的手,才發現冷冰冰的;再一摸,全都是冷汗!

周路陽的額頭上也全是冷汗,嘴唇沒有一絲血色,說話氣若遊絲:“蘇、蘇綏……糖、糖……”

他的聲音實在太小了,幾乎是嘴皮貼著嘴皮在喃喃自語。趙二雨即便是湊近了很努力地去聽,也根本就聽不清內容。

“你彆嚇我啊周哥,先堅持一下,我馬上就給你叫人!”

他的狀況實在不好,手腳都發起抖來,眼前一片昏暗,連東西都看不清了。趙二雨的臉近在咫尺,周路陽卻隻能模模糊糊的看到個人影的輪廓。

趙二雨看在眼裡急在心裡,都顧不得什麼影不影響了,直接衝人群喊了起來:“柏導!蘇美人!你們快過來一下!”

她看了一眼幾近昏迷的周路陽,急得眼淚都出來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哭著說:“周哥他!周哥他快不行了!”

周路陽心悸地厲害,渾身綿軟無力,想阻止趙二雨都做不到。就連想說一句“隻要蘇綏”都沒力氣,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她把所有人全部叫了過來圍觀自己。

聽到趙二雨急切的呼救後,劇組的工作人員們心裡都是一驚,趕忙跑了過去,把周路陽團團圍住。

蘇綏穿著裙子不方便動作,走的沒他們快,被落在了後麵。等他過去的時候,已經裡三層外三層的擠滿了人。

大家都被這突發情況嚇得不輕,手忙腳亂的不知道該怎麼辦,還有的直接就掏手機打急救電話了。

“快讓開,給他一點呼吸的空間,彆人擠人!”

聽到蘇綏的話後,眾人這才紛紛散開,給他讓出了一條路。

趙二雨已經被嚇得六神無主了,看到蘇綏過來,才勉強有了一些底氣,但還是哭個不停:“我剛剛一回頭,周哥他就成這樣了,說話都沒什麼聲音,看著就像、就像……”

“沒事,你先彆急,”蘇綏安慰著她,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地上涼,先起來。”

“嗯,我真的好怕……”趙二雨抹了抹眼淚。

周路陽這個時候其實已經快昏迷了,但在失去意識之前,忽然聽到了蘇綏的聲音,知道是誰來了,就強迫自己清醒著不要暈過去,竭儘全力的向他伸出了手。

“安瑜……學……學長……”

蘇綏聽著他混亂的話語,明白這人現在已經意識不清了,連戲裡戲外都分不清楚。

江辰星曾經跟他說,演技太好的人,很容易沉浸在自己扮演的角色裡出不來,他不知道周路陽這算不算是入戲太深。

柏鉞跟了過來,看著眼前的情況,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他到底是怎麼了?”

雖然這家夥跟自己打過一架,還把自己打得那麼狼狽,但畢竟是條人命,自然不可能當做兒戲。

蘇綏仔細的檢查了一下,回道:“低血糖,有點嚴重,但是還能控製,打點葡萄糖緩一緩,一會兒就能好。”

“低血糖?”不隻是劇組的其他人,就連趙二雨本人都懵了,“我從來都沒見周哥犯過低血糖啊?”

蘇綏頓了頓,心想那是因為以前都有他在上心,你自然不知道。

但現在他和周路陽之間已經沒什麼瓜葛了,就不打算把這些說出來。

柏鉞低頭對身邊的場務說:“你去把跟組的醫生叫來,告訴他這裡有個低血糖病人。”

正規一點的劇組為了防止有什麼意外發生,都會提前安排一輛救護車停在片場外麵,有需要的時候直接叫人過來就好。

趙二雨聞言鬆了口氣,轉頭對周路陽說:“周哥彆怕,死不了的,醫生一會兒就來了。”

周路陽滿眼都隻有蘇綏,根本就不想要什麼醫生。他雖然已經意識不清楚了,但隻要蘇綏的聲音一出現,周路陽就能夠奇跡般的分辨出來在自己麵前的是誰。

他努力地抬起手臂,因為沒有力氣,隻能虛虛的抓住了蘇綏的手腕,斷斷續續的說:“學、學長……我想吃、想吃你的橘子糖……”

光是說這麼幾句話,周路陽就好像花光了所有的力氣,說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大口大口的喘起了粗氣。

他的眼神本來都有些渙散無神了,可是在這一刻,卻忽然爆發出了強大的光亮。

他無比期待的看著蘇綏,等待著那顆黃澄澄的、像太陽一樣顏色的橘子糖被喂到自己嘴裡。

那樣的甜,是周路陽這輩子都忘不了的味道。

周路陽現在的狀態就和他剛剛飾演的於繁差不了多少,於繁在死亡前的最後一刻等待著安瑜來帶他走,而周路陽在等待著蘇綏的拯救。

隻是,他注定要失望了。

蘇綏沉默片刻後,在周路陽無比期盼的目光中,緩緩地搖了搖頭:“我沒有糖了,周路陽。”

似乎是怕他不相信,還將自己身上披著的外套也拿了下來,翻出空空如也的口袋給他看。

裡麵乾乾淨淨的,什麼也沒有,包括周路陽想要吃到的那顆橘子糖。

蘇綏清楚地看見周路陽眼神中的光亮一點一點的黯淡下去,到最後心如死灰。

他的那一句“我沒有糖了”,讓周路陽沒有哪一個瞬間比現在還要清醒,還要悲傷。

他終於徹徹底底、清清楚楚的明白,自己永遠的失去了那顆糖果。

也永遠的……失去了蘇綏。

於繁至少還是等到了安瑜,可周路陽再也等不到蘇綏了。

周路陽的世界隨即變得明明滅滅,他看著蘇綏離他越來越遠,耳邊什麼東西都聽不到,好像真的難過到快要死過去了。

等到周路陽再一次睜開眼睛時,他已經被安置在了主演休息室,旁邊是一直守著的醫生和趙二雨。

一看到他醒過來了,趙二雨臉上的表情瞬間陰雨轉晴,驚喜的喊了一句:“周哥!”

但周路陽蘇醒後的第一句話,就是問:“蘇綏呢?”

趙二雨愣了愣,老老實實的回答道:“蘇美人配合醫生把你安置在休息室之後,就和柏導、顧老師,還有劇組的同事一起去殺青宴了。他們說你低血糖犯了,自己多休息休息,今晚可以不用去。”

“嗯,我知道了。”周路陽點了點頭,是少見的會出現在他身上的平靜。

“我想一個人休息一會兒,麻煩你和醫生了,你們先去殺青宴吧。”

“這……”趙二雨有些猶豫。

周路陽還病著呢,她平時雖然喜歡湊熱鬨,但也不至於那麼沒有分寸。

“我已經緩過來了,沒事的,不用擔心。”周路陽淡淡的說。

趙二雨求助的看了一眼醫生,得到後者的肯定後,才稍微放下心來:“那我們就先走了,有情況你隨時給我打電話。”

“好。”

從頭到尾,周路陽都沒有表現出一點攻擊性,這和趙二雨記憶中的脾氣暴躁的大影帝相差甚遠。她臨走之前,有些擔心的看了他一眼。

等到休息室一個人都沒有後,一直強撐著的周路陽這才終於忍不住,將頭埋進了臂彎裡,深深地抽泣了起來。

他哭得很厲害,眼淚很快就打濕了衣袖,濡濕了一大片。

邊哭,還邊低聲叫著蘇綏的名字,聽起來就像是那種受傷的小動物,發出了令人聽著心碎的聲音。

他一會兒喊的是蘇綏,一會兒又喊著學長,甚至是喬律言,賀立揚,還有……安瑜。

被低血糖折磨過的腦子雖然已經清醒,但混混沌沌的,似乎根本分不清現實還是虛擬。

周路陽的腦海裡一會兒是給他撐腰的喬律言,一會兒是為自己擋木倉死在懷裡的賀立揚,一會兒是一襲白裙溫柔而坐的安瑜,戲裡的場景一幕幕閃過,但最後還是回到了現實中。

可當他是喬律行,是顧征,是於繁的時候,至少,他得到過;

當他是周路陽的時候,他卻把蘇綏給弄丟了。

周路陽的世界幾乎崩潰成了無數個光點,再也拚湊不出來一個完整的周路陽。

無數的畫麵伴隨著光點一閃而過,但最深刻的,還是在危險來臨時,蘇綏飛蛾撲火般衝到了自己麵前。

青年擔心的檢查著他的傷勢,輕輕地撫摸他的眼睛,那種隔靴搔癢的感覺,周路陽會記住一輩子。

他摸著自己額頭,摸到那個曾經受過傷的地方,才發現連一個疤都沒有留下。

他們經曆過那麼多的事,到最後,竟然連一個可供回憶的證明都沒有。

所以周路陽和蘇綏之間的故事,究竟是真實存在過,還是和那三部戲一樣,隻是鏡花水月一場?

戲裡戲外,周路陽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