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天堂鳥(十八)(2 / 2)

如果真是如此,07號也不會崩潰,也不會在她終於失敗的時候快樂成那樣了。

既然要以炸|彈作為突破手段,她又怎麼會隻準備當著莫頓的麵做的那些,那肯定是越多越好了。

真正的炸藥倉是在攔腰截斷這座酒店的第五層。

帶去在六樓的那些自然隻是一場引出情報的誘餌,一旦確認對方已無繼續壓榨的價值,該做的事跡就顯而易見。可如果失去了逃生手段,他們無疑得跟著大樓一起粉身碎骨。

套著麻袋的深潛者忽然蹦了起來。

魚魚手舞足蹈,拚命地比劃著什麼,其他人可能還看不懂,但曾經有過馴獸大成功又至少在設定上和它相處過一陣子的祝槐就不太一樣了。

“呃……”薇拉也看出來這點,“它說什麼?”

“它說它可以製造出一個很大的水罩子,來抵消一部分溫度和衝擊。”祝槐翻譯道,“但前提是有水。”

“有的。”伊萊說,“水管通路都很正常,隻要破壞掉閥門就好了。”

她想也是,舞廳那裡的情況實際上也佐證了這點。

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緊迫感壓在每一個人的心上,但誰都沒想到如此之快地又加了一層砝碼。

周遭的氛圍倏地變了。

原本在伊萊控製下的環境於友方應該是柔軟的、舒緩的,行走在其間不會有強烈的威脅感。

此時卻截然不同,脊骨上緩慢攀升的是一種細細麻麻猶如螞蟻噬骨的恐懼,哪怕沒有親眼看到、親耳聽到,從遙隔如此之遠的空氣中都隱約感覺到“那個”漸漸開始迫近人世。

比真正的降臨先來一步的是強烈的存在感,祝槐還是第一次見伊萊臉色如此難看,有什麼在失控,一點點偏離了該有的道路。

“我不能繼續控製這裡了,”他焦慮道,“要做什麼就得抓緊時間。”

能壓製他的力量不言而喻。

“去反方向。”祝槐說,“我也能多加一層保護。”

最大的可能——

當然是莫頓也發覺時間不等人,一刻不停地做完準備後開始了他的召喚儀式。

一切遠比伊萊的勢力範圍逐漸被侵蝕更複雜,這代表著另一股力量掌控起他們的所在。

蜘蛛很可能危及大樓承重的破壞被叫停,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又一陣的腳步聲。那些被製造出來的麵具人追到了樓下,開始左顧右盼地尋找起他們的行蹤。

而他們不得不在這樣的處境下找一個相對最安全的下落點的同時——

薇拉以手作喇叭,“A點OK!”

“B點也點燃了,”桑德拉語氣匆忙,“這會燒多久?”

“兩分鐘,”祝槐飛快道,“快點!”

他們沒有合適的通訊工具,隔得遠了就隻能揚高聲音來彙報情況,剩下的兩處引線分彆被塞繆爾和白鵠引燃,她自己也丟下派過用場的打火機,留給逃跑的機會完全是爭分奪秒。

這一來一回的高聲同樣引來麵具人的注意,他們中有人留神到黑暗裡倏忽竄過的火星,急忙追過去卻完全趕不上沾了油的引線燃燒的速度。餘下的則將精力都放在了追捕這些人類上,儼然死也要拖著他們一起死。

一衝進門口,祝槐才放慢了腳步。他們來到的是位於酒店這層最邊緣的觀景廳,背後是落地窗,下麵是層層疊疊的樹林——如果保護到位,樹冠也能擋去一些衝擊,這裡無疑是目前最合適的地點了。

時間不等魚,這裡就有個現成的小型室內噴泉,儘管它因為缺少電力完全成了一池死水,此時對魚魚卻是剛好夠用。它高高舉起帶蹼的雙爪,那原本靜置在噴泉內的池水就抽離升空,成了一股湧動著的水團,在空中晃動著開始緩緩向眾人靠近,又變薄以完全籠罩他們。

但唯獨哈維就遠遠站在門邊,和所有人都隔出了一段距離。

如果是在這個位置,深潛者是斷不可能直接將他罩進去的。

“你什麼意思?!”塞繆爾難以掩飾自己的焦躁和怒火,“他再那麼說也不可能是毫無機會,隻要儘快回到組織裡說不定就——”

一如剛才麵對莫頓的談判時,哈維搖了一下頭。

麵具遮住了他的神情,但他應該是笑著的。

他仍然是一如既往的那副輕鬆模樣,仿佛要做的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這能證明的僅僅隻有一件事。

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活下來。

還有二十秒。

塞繆爾也不再跟他多作口頭上的糾纏,而哈維一把推開了對方伸來拉自己的手。

他們沒有時間了。

他現在的力氣和速度都遠在人類之上,輕而易舉地將昔日的同事推回了人群,其他人回過神來想去製止也根本來不及了。

深潛者在此流露出的非人感做出的是最正確的決定,它隻是按照剛才商量好的讓水幕籠罩在聚集起的一小堆人周圍,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空心水球。

當然,哈維置身於水球之外。

祝槐閉了閉眼,念誦完畢的咒語直接施加在了它製造出的水罩上。

血肉防護術。

憑空凝造的護甲在劃出水罩表麵劃出一道弧光,而在下一秒,魚貫而入的麵具人見狀就要向他們撲來。哈維一個回身,用力地將手中的東西扔了出去。

他引燃的是藏在懷裡的鐵盒。

那盒裝炸彈被裝在這層的各處,誰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藏起了一個。混在裡麵的細碎鐵片飛射而出,有的在那些麵具人的四肢上割出深可見骨的傷口,有的乾脆鑽進他們的眼洞裡,換來倒下時噴湧的血柱。

波及他們的則叮叮當當地打在護罩上,留下了深深淺淺的凹痕。

緊接著——

世界無聲。

漫天火光籠罩了一切,視野早被不斷波動的水層罩住,連哈維最後的一個舉動也映成有些搖晃和扭曲的殘影。

他兩指並在眉梢,輕快地向外一揚作了告彆。

牆壁轟然坍塌,爆炸產生的衝擊波徑直將站在邊緣的眾人向外推到了樓外的半空。

失足落空帶來頭暈目眩的失重感,烈火與濃煙都隨著驚天動地的炸雷聲直竄天際。最外層的水迅速隨著高溫蒸發,在不斷流動的水流的保護下,足以震破耳膜的巨響也被隔斷,徒留那爆炸的景象在視網膜上被拉扯得久一些、更久一些。

彼時他們已經能看到酒店上方張開的空洞,似乎有什麼凝聚了所有非人恐懼的存在要從那裡滑翔而下。

那是來自遠方的歡宴者。

但它又很快就被焦黑的氣浪蓋過,中途打斷的儀式如那垮塌的酒店一般大廈將傾,空中滯留的數秒漫長得像是幾個世紀,直到他們迎來背後的衝擊。

祝槐多在外麵加的那層防護罩終於在撞上粗壯樹枝的那一刻碎裂了,魚魚操控的水團成了最後的護盾。他們穿過一層又一層的樹葉,落地時那水罩也應聲而碎,消耗無幾的池水兜頭澆下來,讓所有人衣服上都濕了一小片。

一行人橫七豎八地摔在一起,第一反應都是站起身去看遠處的景象。黑煙還在向上升騰,透過樹冠和樹乾能看到的隻有炸得半毀的斷壁殘垣和熊熊燃燒的大火。

桑德拉也顧不及身上的疼痛和泥土,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道:“他……”

誰都知道他存活的可能性。

——他自己就在爆炸的中心。

不會有誰比哈維自己更清楚他身體的狀況,也許正如他後來表現出的越發迅捷,他也感覺得到意識正在進一步地被麵具所侵蝕。

既然不可能撐得到援助到來和回到組織,在失去控製地襲擊同伴之前,他選擇了斷。

寫在手心裡的那個“不”,如果探究那時已經無法說出任何話語的哈維的真正含義,應該是:

不要記住我。

桑德拉攥緊了拳頭,她不能說自己是否真的了解其意,但她知道如果有朝一日還能見到對方,她一定會狠狠揍在麵具後的那張臉上。

“……往這個方向走。”

塞繆爾說,他的聲音已經聽不出什麼異樣,“那裡有個停車場,按原計劃自己開車來的應該都停在那裡。”

其實在那之前還麵臨了一個問題,伊萊在脫離酒店後就變回了本體的模樣,那幅畫落在樹根間的草叢裡,靠著畫框避免了泥土的侵染。

不等他們考慮誰在連番疲乏下承擔這十來斤的重量,魚魚先當仁不讓地扛在了背上,一溜小跑地跟在人群後頭。

他們徒步來到停車場,因為那場突如其來的雨,這裡停得還不到半滿,但其中也有相當一部分都是豪車。先要考慮的是一一看過去,要是有忘記拔了鑰匙的就是最方便的。

[斯卡蒂(祝槐)]進行幸運檢定,26/80,困難成功。

“這個。”她敲敲車窗,“有位粗心大意的好心人。”

車主自然還留在那座酒店裡,願上帝保佑他能上天堂。

“那——”

薇拉猶豫了下,“我先去旁邊看看,應該會有急救藥品。”

酒店裡的那些都破壞得不成樣子,乾淨能用的少之又少,現在終於能好好處理一下了。

停車場旁就有一家自助超市,經營它的主人本應也是莫頓,但在這種情況下連需不需要和願不願意付錢都是兩說了。

“……我也去吧,”桑德拉說,“搭把手。”

白鵠對上祝槐的眼神,聳了聳肩,也拉住本尼的衣領從後頭拽著他往超市走去——後者一臉懵地被他拉去幫忙搬運用來補充體力的食物和水。

魚魚背著畫框不好到處地晃來晃去,乾脆就在原地蹲下了,也不管這克蘇魯眷族和哈斯塔眷族和睦相處的一幕有多詭異。

走過來接棒的是塞繆爾,祝槐見他過來就讓開了身。搗鼓一會兒駕駛座的門鎖未果後,他隻好強行打破了車窗,探身拔下車鑰匙後才重新開鎖去清理那些碎玻璃。

“兩個選項,”祝槐靠在後車門上問,“聯係世界樹,讓桑德拉他們家的人來接——哪個?”

“……都可以,”塞繆爾一怔,隨即道,“或者兩個一起。”

“我還以為你會選後麵的。”她說。

“最後肯定都得知道。”塞繆爾說,“瞞不下去的還不如一開始就坦白,反而會少點麻煩。”

“所以這就是你當時想阻止的原因。”祝槐抱著胳膊,“問題出在哪裡?”

塞繆爾沉默了片刻。

“說不定隻有我一個人這麼感覺。”他低聲道。

“維爾萊特、哈維……”說到後麵那個名字時,他本就皺著的眉頭擰得更緊了,“包括我認識的絕大部分人也是一樣,我相信他們都是真心想做點什麼才會參與這些。”

“但偶爾會有一點莫名其妙的違和感。”塞繆爾說,“——大概,是從瑪格麗特號開始的。”

“我聽你提到以後就查過了。”祝槐回憶道,“遍布藤蔓的沉船、靠近船長室的新鮮屍體,離奇到上了當地的報紙。”

她當時也看出是玩家乾涉的結果——以撕卡為代價。

“所以他們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塞繆爾問。

這問的不僅僅是那些人,還有她,還有他們。

祝槐側耳聽了一下。

KP正在戰術性沉默。

“一些製造出來的巧合,一些突如其來的邂逅,為了把同一群人重新聚在一起。”她說,“我猜這是不是也解釋了你其他的疑惑?”

比如明明是偶然在路邊攔車的醫生和記者,為什麼會到最後一刻也沒有任何一個人真正臨陣脫逃。

塞繆爾緩慢地呼出一口氣。

“我在那之後看過一些可以瀏覽的卷宗,事件不再單純由‘樹’介入而得以解決。”他說,“不過真的隻有我注意到這一點嗎?”

祝槐會意,“你懷疑那些注意到卻毫不聲張的。”

“也許有不能說的理由,也許有彆的原因。”塞繆爾說,“事實上在我自己發現以後也會難以置信……但我還是很在意為什麼要隱瞞這些。”

玻璃碎片儘數掃了出去,在話題開始深入時,他也不知不覺地停了手裡的動作。兩人站在車旁,天已經蒙蒙亮了,這驚心動魄的一夜帶來身心上的疲乏,也同樣去除了一些並不必要的偽裝。

“這可是個大工程。”

祝槐的視線飄向遠處,見超市玻璃後的幾人仍在忙碌,“在你們組織的救援到達之前,可以先換個彆的話題——你夢到了什麼?”

“我還以為你不會問這個。”塞繆爾微妙道。

畢竟他們對此都心知肚明。

“按理說是不會,”祝槐說,“但聽起來似乎更複雜點。”

塞繆爾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後他的視線投得很遠,遠到仿佛在望著天邊的另一側。

“……十一歲從學校回家的那天,”他道,“我沒有聽到門裡傳來任何聲音。”

當著她的麵,他極為罕見地揭開了那道陳年的傷疤。

“我不記得之後到底看到了什麼,再醒過來是在醫院,但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接觸肉類。警察說凶手在一個小時前離開了,這不是普通的滅門案,所以也無所謂是不是必須要殺死全家人。”

“尼約格達?”祝槐問。

他“嗯”了聲。

“凶手是一對夫婦,也是我家遠方親戚,搬來時我父母還接待過他們,那時候不知道他們其實已經信仰了邪|教。”

“有時候我會覺得這一路其實一直都在失去,”塞繆爾平靜地說,“家人、朋友、同伴……我以為我習慣了,可是——”

“可是你沒有。”祝槐打斷了他,“也不可能有誰真正習慣這種事。”

“我知道你想聽什麼。”她說,“不過我不會為自己都無法確信的事做出任何保證。”

塞繆爾:“……”

“我真的很討厭你的——”

他看上去想找一個合適的詞,無論是“理智”還是“冷漠”都難以說它們適合現在的狀況,但也無所謂,反正彼此都明白這個意思。

“至少你現在會這麼說出來了。”祝槐道,“如果我答應了,一旦它破滅了呢?”

那會是加倍的痛苦。

連她的靈魂都尚且在天平的一端,又談何死亡與否?

“你可以向其他任何一個人尋求承諾,但唯獨不應該是我。”她說,“我會利用彆人,也會利用我自己,大家不過都是棋盤上的一枚棋子。假如有必要,我會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性命押進賭注。”

塞繆爾深吸一口氣。

他說:

“那就讓我成為你最好用的那枚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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