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陸子安的字,向來喜歡知白守黑。
《老子》有雲: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為天下式,常德不忒,複歸於無極。
虛實相生,一字一行一處均未平平實實,總是大與小、粗與細、正與側、長與短巧妙地組合在一起。
在強烈的對比中產生氣勢和力量,又從黑白錯落的分割中,構成氣韻生動的畫麵。
明明寫得這般迅速,卻一點不見淩亂,隻見瀟灑,可見陸子安功底之高。
沈曼歌雖然成績很好,但是她不得不承認,她的字真的不如陸子安。
她練過字帖,字僅僅能說是整齊,乾淨,但卻沒有陸子安這般灑脫自然。
這已經不是字了,這是風骨,是特性。
看到字的時候,眼前便會出現陸子安的音容相貌。
真真正正的,字如其人。
不知不覺間,周圍圍攏了一群愛好書法的人。
他們都努力地往後站,隻抻長了脖子去瞧。
等陸子安寫完了一張,他們便迫不及待地拿過來細看。
不爭不鬨,每個人對待這些紙都如同珍寶。
而一旁的戴專家滿懷激動,看陸子安的眼神已經充滿了慈愛與讚賞。
等到陸子安擱下筆,微微退後半步,一回頭看到放大數倍的戴專家的臉都有些被嚇到。
他冷靜地退後半步,疑惑地道:“戴專家,請問你覺得我這編號怎麼樣?”
編號?什麼編號?
戴專家循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這才想起,哎呀,好像他是讓陸子安編號來著。
“啊,我還沒看完,稍等啊。”敬業心到底還是牽回了一絲理智,戴專家推了推眼鏡,開始認真地查看著。
令他驚訝的是,陸子安提出的,竟然是一條全新的思路。
與他們之前將零件由用法區分和以大小區分完全不同的是,陸子安直接將這車馬拆成了幾個部分。
車輪、馬、馬夫、傘,全都分開。
其中每個細節又再拆分,分彆以順時針方向,將其逐個標記。
“哎,這裡……”有人也終於將視線從欣賞書法裡拔了出來,皺著眉頭道:“怎麼和我們編的號不一樣……”
尤其是傘杆這裡,怎麼一下子少了這麼多零件……
麵對他們疑惑的眼神,陸子安氣定神閒:“它就該是這樣的,你們之前弄錯了。”
聽了他的話,眾人麵麵相覷。
值得一提的是,銅車馬他們複原過三次了。
當初它剛出土的時候,由於原有木槨早年腐朽、上部填土塌陷,致使兩輛銅車馬損壞嚴重。
一號車出土時全車破碎,斷口2244個,破洞316處,裂縫55處。
是他們日複一日,細心修補,將它們慢慢分門彆類,精心地修複成了如今的模樣。
上一次組裝,其實已經基本恢複了《銅車馬》原有的風貌。
之所以把它重新拆開,就是因為這傘杆,他們無法將其複原。
看似簡單的傘杆,其實是銅車馬是最有技術含量的部分。
傘杆插在一十字帶豎杆銅座上,銅座與輿底作不固定連接。
傘柄中空,暗藏利器。
柄底多機關,通過不同機括的推拉組合,可以靈活控製傘柄在十字底座上滑動,從而使得傘蓋可以根據太陽方向的不同而調整合適的傾斜方位;
不固定的連接使得銅傘打開機括後能取出,以其尖端插入土中,又可為歇息於野外路邊的主人遮陽避雨;
在有刺客襲擊的時候,傘蓋作盾,傘柄和內藏的利刃都可自衛反擊。
如此複雜的功能,儘囊括於一柄細長的傘杆之中。
戴專家眉頭緊鎖,心中複雜難言。
他對銅車馬所有零件的了解,幾乎可以說是倒背如流。
試過各種組裝方式,唯獨沒有想過如陸子安這般。
所有人默默地看著他,讓他拿主意。
是肯定,還是否定,就在他一念之間。
戴專家的目光在字跡上停頓了幾秒,神色有些微妙:“陸大師……這,如果組裝的話,工程量是很大的……”
如果真的成了,自然是最好不過。
但是如果沒有成,每一次組裝都是對銅車馬的損傷。
更不用說是這樣更換了組裝方式的辦法,稍有不慎便會留下遺憾。
他雖然認同字如其人,也非常欣賞陸子安這手書法,但是他也不敢輕易拿銅車馬來賭。
這不是他個人的私有財產,他做每個決定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陸大師……我覺得……”戴專家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狠狠心:“要不,還是先在我們的模型上試一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