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是抱著這種想法,那麼,你一輩子也不會有所建樹。”陸子安目光肅然,慢慢斂了笑,眼神變得銳利:“怕失敗,就不敢前進?這就是我教你的為匠之道?”
應軒臉色驀然變得煞白,猛地站了起來,囁嚅著唇,想解釋,卻又無從辯駁,冷汗涔涔。
但陸子安卻絲毫不為所動,話語如刀,刀刀刻骨:“我教過你欲戴其冠,必承其重,獲得過多大的榮耀,就得承受它帶來的壓力,可是很顯然,你沒有學以致用,那麼,今天我再教你一句話!”
他也站了起來,應軒卻腿一軟,跌坐了回去。
陸子安身披寒月,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
這是何等的氣勢磅礴!
如巨浪拍岸!如洪水滔滔!如冰峰瓦解!
轟轟隆隆,直讓應軒如墜冰窟,整個人都失去了力氣。
是他短視了!
師父要的,從來不是這些生前身後名,他要的是無愧於心,要的是弘揚傳統文化!
在這些麵前,個人得失,又算得了什麼?
應軒感覺周身寒涼,心仿佛被擷住,顫抖地抬起眼睛與陸子安對視,眼前卻一片朦朧:“……師父!”
“相信你也看過了,白木由貴他們來了華夏,你可知我為什麼避而不見?”陸子安卻不再看他,緩緩踱到窗前,負手而立。
應軒感覺腦袋裡一團漿糊,猶豫地道:“因為他們是奔著您的脫胎景泰藍來的,您不想答應?”
“不,其實脫胎景泰藍不叫脫胎景泰藍。”陸子安聲音平靜:“它的前身,應該叫脫胎七寶燒。”
!!!
原來,竟然,真的……
“當年,傀國舉全國工匠之力,研製出這等絕世工藝,自然是萬分珍視,我國派出無數工匠,前往研習,卻都一無所獲。”
應軒的目光落在那疊文獻上,內心更添一絲沉重。
“沒有人願意交出自己的研究所得,他們各自做完一個步驟,再將這半成品交到下一位工匠手中,輾轉數十次,方能得一絕世精妙的脫胎七寶燒。”陸子安抬頭仰望著緩緩升起的一輪明月:“華夏經曆了無數苦難,好不容易留下了景泰藍的工藝,但因為曆史原因,景泰藍對於脫胎工藝的研究,卻隻能遺憾地止步於炭胎。”
所以,對於傀國的脫胎七寶燒工藝的失傳,國內許多大師也無比傷心。
更有曾經遠赴傀國取經,卻一無所獲、最終抱憾終生的大師,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後,曾吐血而逝,留下字字泣血的遺書。
這不僅是傀國的損失,更是全世界的損失。
“現在這項工藝被我重現於世,傀國不惜任何代價也想得到它,你從中看到了什麼?”陸子安微微側身,看向應軒。
應軒額頭汗如雨下,有些慌亂地,儘量維持著鎮定地道:“他,他們很急切,也很,很……”
“不,你應該看到的,是曾經我們去往傀國的大師。”陸子安目帶憐憫和沉重:“將心比心,如果我們失傳的工藝,被他國研製出來,你會怎麼想?”
難過?不,那簡直是剮心。
今日的白木由貴一行所遇到的阻礙,相比於當年去傀國的那一批工匠遇到的阻撓,簡直不值一提。
至少,沒有人給他們羞辱,沒有人對他們嘲笑。
有時候,漠視,已經是溫柔的慈悲。
隻是,傀國不一定這麼想罷了。
“師父……”
陸子安神色平靜:“應軒,我其實比你大不了多少,但是我始終認為,唯有站在高處,才能俯察低處。強者,才會體恤弱者。思想上洞悉深刻,才對萬物有情。這幾天,我看你忙裡忙外,不僅操心著景泰藍,而且還各種托人尋找泰霄失蹤的那位學徒,你覺得,這些有必要嗎?”
“我……”
“沒有必要。”陸子安淡淡地搖搖頭:“像傀國一樣,他們本來是奔著一項工藝來的,可是沒等前麵的鋪墊有所收獲,我立刻又研究出了新的工藝,他們像無頭蒼蠅一般忙忙碌碌,卻一無所獲,你如果再跟在他們身後做一些蠅營狗苟之事,就是在浪費你的天賦。”
有的時候,人生的寬度,在於思想的高度。
閱曆增加,越深感一個人的見識見解難以跳出他的層次和立場。
想要做出更加卓絕的事跡,就必然要跳出當前的局限。
應軒腦海裡的一片混亂,終於慢慢理出了一條清晰光明的大道。
像師父說的一樣,他先前的所作所為,完全是在浪費他的天賦和奇遇。
一旦他在工藝上有所建樹,這些風雨都是必然的,難道那時他也要天天去與人爭鬥這些瑣事不成?
他逐漸冷靜下來,看著陸子安誠懇地點點頭:“師父,我懂了。”
還好,他及時回頭了,聽得進勸,就是好事。
陸子安微笑著,滿眼欣慰:“去吧,今天過後,我們就自由了,你回泰霄去,他們需要你。”
雖然還是很擔心,但應軒心裡卻反而冷靜下來:“是。”
這一夜,陸子安的書房,一直燈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