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木簪戴在她頭上時, 荊沉玉前所未有的鄭重。
他的眼神近乎是虔誠的,像在傳經布道,做特彆神聖的事情。
可其實僅僅是為她戴上木簪而已。
簡簡單單一件小事, 微不足道, 為何會這樣撩撥人的心弦。
放下手的時候, 荊沉玉看著正撫發間木簪的昭昭, 心中在想, 千餘年來他始終不曾觸碰的那個字, 如今連想都不敢想的那個字, 那種感情, 好像不去戳,這窗戶紙就不會破。
可這不代表它就不存在。
眼神暗了暗, 昭昭已經先進了雲雨坊,今日雲雨坊格外熱鬨,男男女女彙聚其中,不乏絕色,可昭昭一進去, 所有人都黯然失色。
“這位仙子。”有人迎上來, 見了昭昭熱情如火,“之前未曾見過仙子, 想來是第一次到雲雨坊吧?”
昭昭點了一下頭, 看著四周說:“我在街上見到了花車,據說第三輛花車上的公子是你們這裡的魁首?”
那人麵帶得意之色:“是的,您算是來對了, 今日正是藍惜公子擇選入幕之賓的日子……哎呀!”
淩厲的寒意逼近,那人側目一看,竟有位身姿頎長的男子站在那女子旁邊, 雖隔著麵具,也能窺見他風度斐然,不似凡修,這……
“仙子。”雲雨坊的攬客之人熱情消退,“可從來沒見過帶著道侶來雲雨坊的人,您還是走吧。”
昭昭心說你開玩笑呢:“我和他?道侶?你搞錯了,我也沒見過逛窯子還帶老公的,這是我師尊。”
她掃了一眼荊沉玉,好家夥,他那眼神要是能殺人,這人都死了幾百次了,不不不,不光是他,所有雲雨坊裡朝這邊拋媚眼的清倌估計都得死。
“師尊?”攬客的一皺眉,“帶著師尊來的也沒有,而且仙子的師尊還是男子……”
“這也不是沒彆的男子來啊。”昭昭指指其他廝混在一起的男子。
“可他們都是……”那攬客的一憋氣,半晌才道,“您師尊可不像。”
昭昭就知道不該和荊沉玉一起出來,她長歎一聲說:“人不可貌相,我師尊就是太內斂了,所以一直素著,我這次來就是想讓他放開些,真正地做一回自己!”
她一拉荊沉玉,十分激動道:“所以一定要給我師尊找你們這裡最好看的清倌來!”
她鄭重補充:“一定要是清倌知道嗎?連跟彆人拉過手的都不行,我師尊有潔癖。”
“……”原來如此,攬客的還是猶豫,實在是荊沉玉真的不像是來尋歡作樂的,但是,看他們兩人衣著不凡,氣質也好,肯定很有錢,誰會和錢過不去呢?
“客官們進來吧。”攬客的在前引路,“既然仙子都開口了,小的肯定會尋讓您師尊滿意的人來……”
“不必。”荊沉玉忽然開口,冷冰冰道,“她也不用。”
“……”攬客的瞪大眼睛質疑昭昭,你看他你看他!你看那殺氣騰騰的樣子,你還說你們不是兩口子!
昭昭頭疼死了,拽著荊沉玉走開幾步:“你不配合的話就白來了!你乾脆走好了!”
荊沉玉怎麼可能走?他看看周圍投在他們身上的視線,這裡的男子沒一個正經的,衣衫不整發髻散亂就罷了,那眼神太過露骨,他簡直想把他們全都送進思過崖關上一百年……不對,九華劍宗才不會要這樣的弟子,太沒規矩了!
“想彆的辦法。”
荊沉玉抓起昭昭的手就走,那副生人勿進的樣子讓看著這邊的人都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
“咱們在雲雨坊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帶著道侶來尋歡作樂的。”說話的人著一襲粉色長衫,很薄,行動間風光若隱若現。
荊沉玉立刻捂住昭昭要看過去的眼睛:“不準看。”
昭昭:“……”
一把扯下他的手,昭昭黑著臉將他拉出去,指著江家的方向說:“你回去。”
走?會走他就不是荊沉玉。
“成何體統。”荊沉玉很生氣,“衣衫不整言行不端,身為男子怎可如此,成何體統!”
“知道了,他們都不如你守男德,可這不是來辦正事嗎?”昭昭無語道,“都等這麼久了,你就不能忍耐一下嗎?又不真讓你和他們怎麼樣,這不是還有我嗎?”
“你更不行。”荊沉玉不容置喙道,“跟我走,不許去。”
他雖知道修界有這種地方,可他沒去過,這次算是見識到了,怎麼可能還讓昭昭留在這兒?
“你有完沒完了荊沉玉,你憑什麼管我啊。”昭昭忍無可忍,“善音和善果如今還不知在受什麼苦,這點小事算什麼,你這麼大反應乾嗎!”
“小事。”荊沉玉帶著怒意重複這兩個字,“小事?”
昭昭睜大了眼睛:“這不是小事嗎?又沒真的要睡,雲雨坊裡都是清倌人,隻賣藝不賣身的,隻是喝喝茶聊聊天,你……”
“那群人裡元陽還在的,一隻手就數得過來。”荊沉玉氣急,眼神幽冷,語氣涼薄,說出來的話都帶著逼人的寒意,刺得昭昭手臂疼,“這算什麼清倌。”
“……你看出來了?”
“他們修為太低,我若想知道,不費吹灰之力。”
“……你真厲害,怎麼看,教教我?”
“……”他突然不說話了。
“荊沉玉。”昭昭用一種有些複雜的語氣說,“你是不是太不理智了?”
……
荊沉玉不理智?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不理智?誰都可以不理智,但他不會。
因為知道不會,所以昭昭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也沒真那麼覺得,隻是實在想問,也就問了。
荊沉玉站在那,麵具下的臉有些蒼白,唇瓣緊緊抿著,月色更深,天更黑了,兩人在雲雨坊門口拉扯,其實都設下了結界,外人想窺探也聽不到什麼,隻能看到他們在“爭吵”。
雲雨坊三樓,今夜要挑選入幕之賓的藍惜公子垂眸望著這裡,他身後站著一身黑衣手握古刀的男子,他冷冷地說:“在這種地方浪費時間有何必要,不如隨我回萬妖穀。”
藍惜公子,或者說奚蘭霧靜靜望著與人爭吵的昭昭:“你可知江家前兩日去了誰。”
“誰?”
“你隻顧著追我,連這個都沒查,你若查了,就不會叫我回去了。”奚蘭霧歎了口氣,“荊沉玉來了,就在江家。”
稍頓,他指著樓下的昭昭:“與他同行的人,便是這個女子。”
“是她?”竹藏墨掃了一眼,那日他追奚蘭霧不小心撞傷了她,還有印象。
“荊沉玉會帶著個女人?”竹藏墨覺得不可能。
“據說是他的弟子。”奚蘭霧耐人尋味地笑了笑,“雖說十年前九華劍宗就放出消息,劍君登仙境之時便會收一名弟子,但這女子……”
他想到從流光海的蘭花中看到的畫麵:“他們本是對立關係,在鎮魔淵的時候,荊沉玉還一心要殺了她的。”
竹藏墨一皺眉:“那又如何?”
“她還和天樞閣的大司命關係匪淺。”奚蘭霧思忖道,“他們是來調查江家姐弟之事的,肯定會在這裡停留一段時間,那女子與荊沉玉之間淵源頗深,或可為我們所用。”
“江家的事……”
“噓,他們來了。”
在樓下爭吵無果,昭昭不顧荊沉玉阻攔,到底還是進來了。
雲雨坊是不想接待她的,真的很怕她的假師尊真道侶砸場子,可架不住昭昭有錢啊!
荊沉玉前腳給了她靈石,後來她就拿去“逍遙快活”了!
這仙子真是好沒良心啊,雲雨坊的小倌都快看不下去了。
“來,給我個位置,我也要參加你們藍惜公子那個挑選入幕之賓的活動。”昭昭躍躍欲試。
攬客的欲言又止:“……您身邊這位同意了?”
昭昭一拍荊沉玉手臂:“同意了,他當然同意了,錢都是他給的!”
“……”攬客的對荊沉玉肅然起敬,看他的眼神還摻雜了一點憐憫,像在看著拗不過夫君,非要陪夫君來女票的幽怨士母。
荊沉玉臉黑的嚇人,幸好有麵具遮擋,不然這攬客的早被嚇死了。
“那客官這邊請。”攬客的一邊引路一邊說,“咱們醜話說在前頭,若您這道侶……”
“是師尊!”
“好好好,師尊就師尊。您這師尊要是做出什麼砸場子的事兒來,咱們雲雨坊也不是吃素的,能在西京風光如此之久,我們也是……”
“你們上麵有人,知道了知道了。”昭昭看著裡麵,隨口問了句,“不過你們上麵是誰啊,說出來嚇唬嚇唬他唄。”
攬客的正有此意,得意道:“這萬祿閣的大掌櫃,正是咱們雲雨坊的常客!”
“咳咳!”昭昭一口氣沒順,嗆得咳嗽起來,荊沉玉立刻扶住了她。
昭昭借著他的力氣順氣,臉紅眼睛紅道:“你說誰?萬祿閣大掌櫃?秦夜燭?”
“正是!”攬客的驕傲道,“二位知道就好,秦家你們肯定知道,秦公子大名更是響徹天下,你們再行事可就要掂量一二了。”
直到在熱鬨的裡廳落座,昭昭都還沒恢複過來。
什麼啊,秦夜燭逛小倌館???他沒事吧??他還有這個愛好呢?他可是書裡的男配啊,難不成還是個雙插頭?那可不能讓他接近女士了啊。
由於昭昭從聽到秦夜燭是這裡常客就變了臉色,荊沉玉很難不想,她是在糾結與秦夜燭的“過去”。從他的角度看,無論是無上峰上還是在蓬萊時,秦夜燭都與昭昭不清不楚。
昭昭更是直白說過秦夜燭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