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Chapter22(2 / 2)

查無此人 [刑偵] 木尺素 17376 字 4個月前

“我這幾天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講述完那晚的經曆,柴冉萱如是說。

“我無時無刻不在設想那之後發生了什麼……我在想,也許那個凶手還有理智,見到我這個目擊者已經跑了,為避免錯上加錯,他會把劉娜救上岸,那樣至少他還不是個殺人犯……畢竟我們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湖裡扔什麼東西……

“又或者……或者他真的是個殘暴的狂徒,劉娜和他都遊上了岸,可他體力畢竟比劉娜要好……於是一遍又一遍按著娜娜的脖子把她往水裡按……”

不知不覺,柏姝薇聽得濕了眼眶。她開口問:“那後來呢?劉娜是為了你才……你就沒有想過報警嗎?也許你及時報警,她還能有救。”

柴冉萱道:“我跑到湖對岸的民宿區後就體力不支暈倒了,等醒來的時候已經在爸媽的車上了……我暈倒期間,他們給我打了電話,路過的好心人接了,告訴了他們我的位置。

“我爸媽收走了我的手機,也不準我報警。他們說,誰知道那個歹徒在往湖裡扔什麼,搞不好是什麼窮凶極惡之徒,搞不好他還有同黨。他看到了我的臉,如果他被警察抓……我會被報複的。”

抬手抹了一把眼淚,柴冉萱抬眸看向祁臧。

年僅17歲的少女,她活在繁忙的課業中,活在身患疾病的苦痛中,活在或許一直等不到配型的絕望中,但還沒能見到這人世間的太多險惡。

此刻她看著祁臧的眼神中露出了難以掩飾的茫然。

她開口問:“是祁警官,對麼?我知道,按常理來說,我做得不對。娜娜為我而死,我竟不敢幫她指認凶手。

“可我就是忽然疑惑了。因為我沒聽爸媽的話自以為是玩離家出走,因為我自詡正義想要曝光亂扔垃圾的人,才害死了娜娜……

“因為……因為娜娜太善良,所以才想來紫水瀑布幫我許願,因為她勇敢太正義,她才會替我而死……

“祁警官你說……是不是堅持正義是錯誤的?

“是不是人不應該太善良?是不是真的好人不長命?

“是不是我從此以後應該徹底反思,再也不要當多管閒事的人?”

·

兩個小時後。

李正正和柏姝薇留在醫院再確認一些細節,祁臧則打算去一趟白雲山雲夢湖的那座跨湖長橋,看能不能找到些許能支撐她說法的佐證。

剛走到地下停車場,祁臧一眼看到那個熟悉的人——

西裝革履、無框眼鏡,一副商業精英精於算計的樣子,這會兒的他儼然與在湧泉村救人的英雄模樣相去甚遠。

這人自然是許辭。

餘光瞥到什麼,許辭轉身對上祁臧的目光。“祁隊?真巧。”

祁臧問他:“你怎麼在這兒?”

許辭道:“頸椎還有點疼,大概是墜橋的時候傷到的。過來拍個片子。”

“結果怎麼樣,沒事兒吧?”

“沒什麼大事,扭到了而已。”

話到這裡,許辭抬眸打量了祁臧幾眼。“心情不好?”

祁臧的心情確實頗為沉重,隻是在見到許辭、聽到他問候了自己一句後,終究鬆快了一些。

看向許辭,他忽然問:“有空和我去個地方嗎?”

·

白雲山,雲夢湖。

薄暮時分,雲霞灑了滿湖的橙光。

祁臧打著手電筒在長橋之上一點點看過去,試圖找到些能夠佐證柴冉萱所述經曆的蛛絲馬跡。

長橋上的矮鐵欄杆頗為特殊,有著繁複的歐式花紋,頂端有一排朝下的倒鉤,鉤上麵有伸出去一截的扶手,正好可以對下麵的彎鉤內側形成一個抵擋的作用。

正是它們擋住了些許風雨,祁臧還真在一處彎鉤位置發現了黑色的、疑似血跡的痕跡。

小心翼翼取了證,祁臧暫時來不及將它送回市局做DNA鑒定,看血跡是否屬於袁小兵。

但他把彎鉤的形狀拍了下來後,立馬給宮念慈打了個電話。

袁小兵的屍體已經運回市局,宮念慈表示,他後背偏右的位置確實有傷疤,看痕跡應該跟彎鉤是相吻合的。如要進一步確定,後續她可以帶道具來長橋處做一下實驗進行論證。

除此之外宮念慈還提供了一條屍檢線索——袁小兵下巴處有一塊淤青尚未散去,那是陳舊傷,推測形成於一周左右之前。

如此,可以排除這傷痕來自許辭的可能,它就很可能是被劉娜那一撞所造成的。

事情的真相正在逐步與柴冉萱的口供吻合。

那晚劉娜回頭撞擊袁小兵的下巴,與他一起越過長橋墜入湖中,過程中袁小兵的後背被橋邊矮欄杆的鐵鉤劃傷,流下了血跡。

穿過長橋,祁臧又去了趟民宿區。

走訪了幾家民宿,他很快找到了那晚曾救過柴冉萱的好心人。

那是一家民宿的保潔人員,外出倒垃圾的時候遇見了暈倒在地的小姑娘。

“我嚇了一跳,正琢磨著打120,她手機響了,我就接了,告訴了她爸媽她的位置。後來我看姑娘呼吸倒算平穩,像是脫力昏睡的樣子,這才勉強放了心……警察同誌,那姑娘沒事兒了吧?哎喲我聽說鳳凰彆墅那邊發生命案了,她跟這事兒無關吧?”

把熱心的保潔阿姨應付過去,祁臧輕輕呼一口氣,又去了紫水瀑布。

事已至此,與劉娜之死有關的真相算是基本摸清楚了。

離雲夢湖對岸民宿區最近的下山路口的監控,恰是被雷劈過的那個。這就是袁小兵、以及柴冉萱父母帶她離開時沒有被監控記錄下來的原因。

祁臧全程沒有做任何解釋,但也全程沒有刻意回避許辭。

許辭也不多問一句,一路隻是默默跟隨著祁臧。

兩人像是有著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走到紫水瀑布前,祁臧停了下來。

此時天色已幕,瀑布周圍的綠野山壁、水潭周圍全都布了景觀燈,白色的燈光如霧如紗、和著水汽起起落落,仿佛這裡真是仙境,隨時會有一位仙女從瀑布的水簾後方走出來,為人們實現心願。

來紫水瀑布許願,希望好朋友柴冉萱能夠等到骨髓配型,這就是劉娜此行的目的。

可她終究沒能走到這瀑布跟前。

默默看了瀑布許久,祁臧開口,到底把所有真相都講了出來。

對於柴冉萱問的問題,祁臧原封不動拋給了許辭。

側著頭,他瞬也不瞬地隔著鏡片注視著許辭的眼睛。“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回答呢?”

沉默了一會兒,許辭開口:“選擇正義本身沒有錯。她們隻是欠缺一點運氣,以及一點經驗。錯的不是揭露罪惡本身,隻是很多時候我們要量力而行,有多大的能力、就辦多大的事。換到柴冉萱的故事裡……

“並不是她不該拍照或者錄像,她提前找一個隱蔽的位置、關掉閃光燈再行動,或者直接報警,這樣應該就沒問題了。”

話到末了,許辭又補充了一句:“再者,萬不得已的時候,總有人要犧牲的。有些人也許注定擋在所有人身前。

“否則……隻是因為畏懼犧牲就不敢履行正義,如果人人都這樣想,恐怕就沒有人願意做警察,也沒有人願意參軍入伍保家衛國了。”

聽罷許辭的話,祁臧笑了。

側過頭,略俯下身,深深盯著許辭的眼睛,他語氣沉沉地說道:“你說的話,跟我一個同學很像。無論經曆多少困難,他都會堅守初心,不會選擇放棄做個‘好人’。一直以來,他都給我這樣的感覺。”

許辭也淡淡一笑,然後道:“我隻是話說得漂亮而已,實際落到我身上……我或許做不到劉娜那樣。不,或許我連敢於拿手機拍罪行的柴冉萱都比不上。祁警官——

“我是學會計學出身的,做事的時候計算產投比、衡量風險……一切以數字說話。我是會權衡自身利弊的那種人,做不到大無畏。”

燈火如月如霜,瀑布的刷刷水聲連綿不絕。祁臧和許辭並肩站得很近,一聲“祁警官”卻把兩個人的距離拉得很遠。

眼見著祁臧迅速皺了眉,不待他再問什麼,許辭把問題拋了回去。“那你呢?你是怎麼回答的?”

祁臧不動聲色呼出一口氣,轉而看向瀑布,開口的時候情緒倒聽不出什麼起伏。

他道:“跟柴冉萱又聊了許久,我得知劉娜班裡的人都對她評價很差……其實是因為站隊問題。他們班裡有個叫王召金的千金小姐,她喜歡上隔壁班一個男生,那個男生卻喜歡劉娜。王召金就讓大家孤立劉娜、不許任何人說她的好話。

“劉娜其實向老師、向父母都反應過班裡人孤立她的問題,可沒人當回事。在他們看來,你今天跟我絕交、明天我跟他絕交,這是每個人成長過程中都有過的經曆,沒什麼大不了。

“被同學孤立,父母又疏於照顧,她一度抑鬱想自殺。”

許辭開口道:“嗯。能想象。家長們會認為自己也是從那個年紀走過來的,一點小摩擦而已,沒誰過不去的。

“在他們眼裡發生在孩子們之間的幼稚孤立遊戲……對於每個孩子來說,卻都是壓在他們身上的一座山。”

祁臧點頭,又道:“總之,在劉娜最難的時候,隻有柴冉萱替她說話。於是柴也被排擠了。其他人統一了口徑,對她的評價也很差。所以……

“我對柴冉萱的回答是,她要堅持她善良正義的心。沒有她,或許劉娜早就承受不住壓力選擇自殺也沒準。

“在得知父親有情人、那情人還是自己最信任的姐姐後,在身患抑鬱症的時候,劉娜還想著要來這紫水瀑布許願,還會毫不猶豫地為保護朋友犧牲……

“這一定是因為她從陽光開朗的柴冉萱那裡得到了很多力量,所以,她們是互相成就的。

“大概在一個小時之前,我們技術部恢複了從湖裡撈起來的劉娜的手機數據。我看了她和柴冉萱的微信聊天記錄。柴冉萱一直不厭其煩地鼓勵她,甚至每晚堅持給她講笑話。”

略作了一下停頓,祁臧繼續道:“所以,我還對柴冉萱回答,感謝她和劉娜。正是因為她們的存在,我們這些當警察的,能夠為這樣的好人拋頭顱灑熱血……我們會覺得非常值得。”

微眯了一下眼睛,許辭看向祁臧堅毅的側臉,語氣依舊是淡淡的,但比起平時多了一分不含偽裝的真摯與誠懇。

“那是因為你是一個好人,你有一顆赤子之心。”

“你也同樣。”祁臧轉過身,再一次深深看進的許辭眼睛,就像是想透過重重迷霧看清他的本真,“你救朱秀的時候,並沒有權衡太多。”

許辭側過身,倒是抬頭望向前方瀑布的頂端,他眼睜睜看著水花帶著所有的喧囂奔湧而下,流入水潭,最後再歸入山間寂靜的溪流。

就好似這世間所有的壯闊都最後都將歸於靜默。

淡淡笑著,許辭說:“祁警官,我隻是想要錢而已。”

祁臧傾身向前。“是麼?就那麼缺錢?”

許辭重新對上他的視線,麵色不改。“嗯,主要是因為我很喜歡花錢。剛看中了一款豪車,首付還差點。”

“是麼?這麼多年,沒存下來一點錢?”

“都揮霍掉了。嗯……相比掙的錢來說,我好像過得太奢侈了些。不過人生在世麼,對自己好一點也沒什麼。”

“這樣啊——”祁臧繼續盯著他的眼睛,“沒有什麼買房子、存錢討老婆的想法?你要是找個跟你一樣消費觀的女朋友,天天想買包什麼的,怎麼搞?”

許辭:“如果她的工資能夠負擔她的開□□當然沒問題。否則光靠我的話……那我可能交不了這樣的女朋友。”

“也是。”祁臧附和道,“夫妻、情侶中,最好隻能有一個敗家。兩個都敗的話,日子就沒法過了。所以互補很重要!”

許辭:“也許吧。”

“又或者你可以找個有錢人,那隨便花,無所謂。”祁臧道。

祁臧當過很長一段時間的窮人。他爸早些年年輕的時候有些錢,不過做生意搞投資的水平太低,以至於一直在虧。他曾花大價錢買了幾個做服飾的工廠,虧得一塌糊塗,欠了一屁股債。因此祁臧的學生時代一度活得很拮據。

家庭情況到祁臧工作的時候才有了轉機。

錦寧市要擴建機場,把他家那幾個占地麵積極大的虧本工廠納入了範圍,於是一直活在破產邊緣的祁家成了拆遷戶,祁臧榮升拆為二代。

——雖然不是多麼大富大貴,但供許辭一個人揮霍,大概還算夠。

許辭看祁臧一眼。“很有道理。不過我太忙了,實在很難照顧好另一半。估計有錢人不樂意找我這樣的。”

祁臧看著他:“男人不外乎成家、立業。謝總你這業立得很可以了……你完全沒有成家的打算?掙多少花多少,實在不像會過日子的人。”

祁臧這話其實是玩笑裡藏著試探。

——許辭毫不考慮未來,能享受到的時候就儘情享受,是不是覺得自己隨時會死?

但許辭並不接他的試探。

他隻是麵無表情、很平靜地:“哦,怪不得我單身。”

祁臧:“…………”

被噎了這麼一句,過了一會兒祁臧又笑了。“你說你學會計的,我以為你是家裡麵那個管賬的呢。看來家裡的錢你以後不能管。”

許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