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apter23(2 / 2)

查無此人 [刑偵] 木尺素 25313 字 4個月前

“嗯。”許辭帶他往地下一層而去。

沿著樓梯走下去,出樓梯口就是健身房,器材相當齊全且專業,祁臧仔細打量了一下這裡,瞧向許辭。“沒說大話,每天健身?”

“不加班的話就會。”許辭帶他沿著走廊去到家庭影院,“喜歡看什麼類型的片子?”

祁臧在柔軟的沙發上坐下來,反問:“你平時看哪種?”

許辭:“看得雜,什麼都看。”

“那你隨便推薦一部?”

“行,我想想——”

“等等,乾脆重溫一下老電影。”

“嗯,哪部?”

“《碟中諜》,《無間道》什麼的。”

這是意有所指呢還是意有所指呢?

許辭把遙控器遞給他。“自己去視頻網站搜。我先上去了。”

·

關上影音室的門,許辭回到樓上,往地下室方向望了一眼,見人沒有跟出來,便去客廳找到藥箱,拿出兩片安眠藥回到廚房,開始做飯、煲湯。

其實也不是他想使這招,但今天的祁臧似乎實在有些難搞。

這麼些年來,許辭生活在這錦寧市,時不時就會撞見從前的熟人,但沒有一個能認出他來。

他自認沒有露出什麼破綻,連用左手切菜這種小細節都練好了,也不知道祁臧是不是魔怔了,見到那份DNA比對結果,還堅持認為自己就是許辭。

猜測祁臧今天請的這頓飯不簡單,恐怕要想辦法進一步確認自己的身份,那麼自己今天晚上去赴約的時候,搞不好會被他跟蹤……

於是許辭決定,簡單粗暴地讓祁臧好好睡一覺。

一個小時後,許辭做好了飯,葷菜有清蒸大黃魚、蒜蓉粉絲生蠔、菠蘿咕咾肉,素的有白灼芥蘭,涼拌海帶絲,湯是鹹肉豆腐竹筍湯。

菜品的豐盛程度實在讓祁臧咋舌,一句“什麼時候這麼會做飯”直接脫口而出。

許辭給他盛了一碗湯,淡淡道:“生活麼,還是要精致一些。人要懂得享受,不然努力賺錢是為了什麼?”

“是,說得對,應該要享受生活。”

祁臧這麼附和了句,他麵上帶著笑,心臟卻驟然一沉。

祁臧這是再次想到了那日在紫水瀑布的密道裡,許辭不經意露出的肅殺眼神,以及那隨時隨地都處在防備狀態的身體。

“怎麼了,湯不好喝?”見祁臧恍神,許辭問他。

“沒事兒。好喝。特彆香。你廚藝實在太好。”祁臧誠心誇讚。

許辭把精致的餐盤往他麵前推了推,微微笑著。“那就多吃點。”

吃完飯,祁臧幫忙收拾,把碗筷裡的殘渣倒掉,再按順序放進洗碗機、擦桌子。

之後許辭陪他去影音室把沒有看完的電影看完。

祁臧果然在看《無間道》。

梁朝偉演的角色被警方派去販毒團夥當臥底,說好的隻當三年臥底,他卻一直沒有等到回警隊的機會。

許辭點下播放鍵的時候,正好播到他跟警方上線在天台接頭時說出的那句經典台詞——

“三年之後又三年,再做下去,我都要成尖沙咀的老大了!”

為保證投影效果,影音室的主燈呈關閉狀態,祁臧側過頭,就能看見許辭被屏幕反光所照亮的側臉,他沒有情緒、沒有表情,隻是很平靜地看向前麵的幕布。

可祁臧隱隱能感覺到空氣中存在一種無形的緊繃。

就好像……就好像讀書那會兒,考試前夕在圖書館複習,許辭很平靜地看書刷題,旁人察覺不到什麼異樣,祁臧偏偏能從眼角眉梢間感覺到他身上的壓力。

現在的許辭十分淡然,能夠遊刃有餘地將所有情緒收放自如,但八年前的他還做不到。在圖書館複習那會兒,他用力握筆的泛白指尖、時不時抿起來的嘴角、緊繃著的很少放下去的肩膀……全都是表明他在緊張的細節。

祁臧一旦看出來,就會強迫他離開圖書館,去操場上跑個步、又或者打場籃球。

“壓力大了就放鬆一下,弦一直繃著會斷的,何況你還成天跟個悶葫蘆似的什麼也不說。”這是祁臧曾對他說過的話。

許辭從沒被人比喻成葫蘆過,當即皺了眉否認。“我壓力不大。壓力大的應該是你。你成績——”

祁臧很厚臉皮地:“我們追求又不一樣。我隻要及格不掛科就行。我有什麼壓力?”

許辭:“……”

此時此刻,忽然意識到什麼,祁臧忽然皺眉了,也後悔了。

他不該這麼試探許辭。

從許辭手裡拿過遙控器,祁臧直接按了退出鍵。“看點無腦喜劇片吧。工作都那麼累了,看片就輕鬆點。”

半晌後,許辭輕輕“嗯”了一聲。“那你挑吧。”

“行。”祁臧拿起遙控器挑片子。

許辭忽然問他:“這些年錦寧市案子多麼?”

“小案子不少。但性質惡劣的大案要案,相對來講還是很少。”祁臧側頭看向許辭。“怎麼?”

許辭:“也沒什麼。就是有種預感……你是應該抓緊時間看點輕鬆的片子,後麵估計有的忙。”

祁臧笑著問他:“未卜先知?”

許辭淡淡地:“不是。數學規律而已。”

祁臧:?

許辭:“冪律分布。”

——所謂冪律分布,可以拿自然災害裡的地震來舉例,如果一種大地震的強度是另一種小地震的十倍,那麼它發生的概率是後者的十分之一。

性質惡劣的大案在錦寧市多年沒有發生了。

那名身份至今未明確的被分屍的屍體,或許就是一個引子,大案要案還在後頭。

明白過來許辭的意思,祁臧麵上倒也不見什麼沉鬱。他隨手打開一步近期剛上線的喜劇電影。“看看試試。不好看再換。”

可惜祁臧沒能等到發現這電影好不好看,五分鐘後他就在藥力的作用下睡著了。

許辭輕輕推了他幾下,之後走到他身前,近距離做了觀察,確認他睡著之後,拿來毯子給他蓋上,走人了。

離家之前,許辭檢查了水電煤氣,關上大門之後將之反鎖,開車離開。

西裝革履地開車出門,下車的時候許辭已經是鴨舌帽黑口罩、黑色衛衣牛仔褲的打扮。

走過數條街,許辭繞至一棟爛尾樓的後方。那裡停著一輛黑色的SUV。

許辭走過去直接打開後車門,汽車便載著他一路往前,居然停在了市公安局的法醫中心大樓前。

這回跟著開車的人走下車的時候,許辭又換上了一套第七中學的校服。他身高挺高,但配合著鴨舌帽、口罩,人又走在夜色裡,遠遠看去還真像個學生。

開車來接許辭的不是彆人,正是法醫中心的主任齊鈞。

不再年輕的他花白了頭發、臉上也有許多皺紋。

把許辭帶進解剖室,齊鈞拿來兩套白大褂為兩人換上,然後扶著眼鏡仔細打量了他幾眼。“我從小看著你長大。連我都認不出你……之前那DNA是怎麼回事?”

許辭:“祁臧比較敏銳吧。”

“敏銳歸敏銳……”齊鈞的語氣帶了些許疑惑,“他哪兒來的你八年前的頭發?”

“我也不清楚。可能我當年突然失蹤,他覺得奇怪,從我床上、櫃子裡找了些東西做留存吧。萬一找到一具無名屍,他還能有辦法比對出我的身份。”

許辭快速解釋這麼一句,望向了解剖台,迅速切入正題,“今天這麼急找我來是做什麼的?”

此刻解剖台上放置的正是骨頭拚出來的人體,隻是缺了一個頭。

死者所有的臟器都被摘除,所有的軟組織均被從骨頭上活生生剝離,骨頭能砍斷的地方都被砍成了一截一截的,行凶者要麼有醫學背景,要麼有著極其豐富的殺人經驗。

齊鈞開口道:“案子已經移交省廳,這些東西馬上也會運過去,與當年的舊案並案處理。”

聽見“省廳”這兩個字,許辭立刻皺眉,沒在齊鈞麵前做任何掩飾,他眼裡流露出了清晰的厭惡神情。

沒能錯過他的這個眼神,齊鈞歎了一口氣。“那天在電話裡你就……你該不會還認為省廳的某個領導有問題?那件事發生後,上麵專門派了人查。我們的隊伍一定是乾淨的。當年的事情恐怕彆有隱情。”

指揮當年行動的三個領導沒有問題。

執行任務的四個人中,隻有自己活著。那就隻能是自己有問題了。

許辭沒再多說什麼,隻是笑得有些嘲弄。

“我承認我有過動搖。但你沒有那麼做的理由。我和劉副廳長現在難道不是站在你這邊的?否則,他會讓你繼續留在清豐集團嗎?他會讓我帶你來這裡嗎?”

齊鈞歎一口氣,語氣有些語重心長。“我知道遭遇了那樣的事,旁人難以體會你的心情……小辭,你口口聲聲喊我一聲‘齊叔’,我就真當你是我的侄兒。我和劉副廳之前對你確實有戒備,也采取過監視行動。但那不是因為我們有多懷疑你。我們隻是擔心你,怕你走極端。”

沉默片刻,許辭恢複麵無表情的樣子,他戴上手套,走到解剖台旁邊。

很快他就做出了跟祁臧一樣的推斷。

——把屍體處理成這樣,主要目的就是避免它上浮被人發現。他們在想方設法隱藏死者的身份。

外麵還是三十幾度的炎熱夏季,解剖室的溫度開得極低,許辭脖子上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把衣領提了一下,開口道:“不過還是有疑點,那夥人什麼生意都在做,暗網上有他們買賣人體器官的平台。按理來說,這些器官他們會留下才對。他們最初把它們切下來的目的應該就在於此。人都殺了,器官不用豈不是浪費?

“器官留下了……是不是因為死者有什麼傳染性疾病,雇主比較介意,以至於他們沒法賣出去?”

許辭拿起測量工具一邊量著屍體的身長,一邊再道:“這次的事情其實不太像他們的風格,一切都太倉促了,包括那個可笑的嫁禍密室……

“再說這屍體,他們要處理,就會處理得乾乾淨淨。”手指向一塊被福爾馬林浸泡的組織,他再道,“可這裡有一整塊胸肌還並沒有被剁碎,等時間到了,其實它也有概率會浮上水麵。

“再來,袁小兵不像他們的人,按理他們不會把這樣重要的事情,隨便交給這樣一個冒失衝動沒腦子的人處理……

“我判斷,他們內部或許出了些問題,才會導致這種失誤。”

看向齊鈞,許辭問:“你那邊判斷出的信息有哪些?”

“女性死者,身高160,我推測年齡在23歲左右。DNA庫查不到他。最近失蹤的報案,市局祁臧他們也都一一查過了,基本全都可以排除。”

許辭由衷誇讚。“不愧是齊叔,推算年齡這麼精確。”

“你這孩子……”

齊鈞苦笑。笑得很是感慨。他是許辭父親的朋友,從小看著許辭長大,現在倒是越來越看不透他這個人。曾經陽光開朗健談的小小少年,徹底長成了他陌生的模樣。

許辭低頭思考了一會兒,道:“嗯……23歲的姑娘,她消失在世上,朋友、父母親人、同事……沒有一個報案,還很可能患有某種疾病……

“這樣的人有很大的特殊性,其實也不算難找。”

從外地來到這個城市打工的人,如果跟家裡關係疏遠不常聯係,家人還沒有發現她失蹤,也就還沒報案,這是可能的。

此外,這個打工者的工作流動性還得非常大才行。

她並不固定在某個地方工作,而是打零工,今天做這家的活、明天做那家,這樣她失蹤了,雇主不報案、同事也沒有報案,畢竟誰都不知道她第二天去哪兒,也沒有人在乎。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即便有同事、領導發現她失蹤了,也不敢報案。

因為他們做的不是合法的產業。

如果是前一種可能,在各人力市場、打工中介等慢慢排查,應該會有結果。

如果是後者……

許辭看向齊鈞,表情有些嚴肅。“建議檢查一下死者有沒有性病……比如艾滋。”

齊鈞一聽到這裡,臉一下子就綠了。

死者在生前感染HIV後可能及時服用過阻斷藥,並未發展出其他嚴重的並發症,皮膚、器官均沒有明顯的病症改變。

但架不住她可能真的攜帶這種病毒。

HIV在室溫的液體環境下,存活時間可高達15日。雖然全程大家都戴著手套操作,感染幾率不大,但理論上講,負責打撈屍體的、第一時間參與屍檢的法醫工作者都有感染的可能。

齊鈞立刻皺眉:“我馬上用PCR擴增器來做個測序,看能不能找到HIV病毒……再做個免疫組化!”

一段時間後,測序結果出來,死者還真感染了HIV。

她是性工作者的可能性相對就非常大了——

沒有固定工作場所、四處接活、不怎麼認識其他“小姐”,以至於她失蹤了都沒人報案。

她感染了HIV,沒有一個雇主會接受她的器官。於是器官全被留下了。

隻不過,四色花為什麼會大張旗鼓對付她這樣的邊緣小人物?

她聽到了四色花的秘密?

還是說她身上藏著什麼彆的至關重要的故事?

不過此時許辭已無暇顧及這麼多,他立刻對齊鈞道:“得趕緊通知相關人員做個檢查。”

齊鈞點頭。“嗯。我馬上先把這個消息告訴兩位局長!”

停頓了數秒,許辭還是問了:“我那個老同學祁臧……他直接接觸過死者嗎?”

齊鈞搖頭。“他?他肯定沒問題。撈完屍塊他就跑湧泉村去抓朱秀了。再說他全程戴手套,身上又沒傷口。他要是出事了,其他人才一個都跑不了。”

·

淩晨三點半,許辭回了家。

先前在解剖室的時候,許辭近距離圍觀齊鈞解剖了幾塊已經生蛆的組織和器官,目的是篩查死者的心臟、胃部、或者肝臟有沒有其他什麼疾病,以便進一步找到能對確認死者身份有關的線索。

等回到家,儘管換了幾身衣服,他依然感覺自己身上有股屍臭味。

於是他先去樓上浴室快速衝了個澡。

洗完澡卻還覺得有些味道,不得已,許辭找出一款男士香水噴了幾下,這才到影音室去。

祁臧畢竟當了多年刑警,人還是很警醒的,儘管吃了足夠劑量的藥,儘管許辭推門進屋的動作很輕,他還是醒了過來。

抬手按住有些昏沉的太陽穴,祁臧站起來看向許辭,有些不可思議。“我睡著了?”

祁臧在警隊榮獲過比鷹還能熬的殊榮,向來越熬越精神,他不認為自己會在許辭家裡隨隨便便睡著。

“你前段時間天天熬夜加班,太累了吧。”許辭遞給他一杯水,眉頭皺得很緊,握著杯子的手指也有些發白。

祁臧狐疑地看一眼那水,上前一步盯住許辭的眼睛,“你不會給我下藥了吧?”

“你說笑了。”許辭淡淡道。

“頭發濕的,有沐浴露和洗發水的味道……你還噴了香水?”

神色帶著些許安眠藥藥勁兒還沒過的恍惚,祁臧一把按住許辭的肩,更湊近一步,盯著他的眼睛問,“給我下藥,然後你洗澡、噴香水……你什麼意思?你想乾什麼?對了——”

祁臧臉都紅了。“晚飯你還做了生蠔?”

許辭:“………………”

·

大概祁臧這讓人意想不到的腦回路把許辭都給整不會了,許辭難得愣在原地好一會兒,這才下意識後退一步拉開兩人的距離,道:“你睡著了。我做飯一身油煙,於是去洗了個澡,有問題?”

祁臧:“我現在去醫院,或者回市局做個血液檢測?”

許辭:“可以,我陪你去。”

祁臧有些氣笑了。笑過,他收斂起所有表情,看起來倒是漫不經心了。他把水杯遞還給許辭。“算了。不知道能不能加點冰?”

“行。等著。”許辭轉過身,端著水杯往外走,“已經很晚了,你是考慮回家,或者我收拾一間次臥給你?”

“算了就這麼喝吧。”

餘光瞥到背後身來一隻手,看樣子是想把水杯重新拿回去,於是許辭伸手做了個遞還的姿勢。

可下一瞬居然有一個冰涼的鐵器扣了過來,許辭的手腕就這麼猝不及防被手銬銬住了。

接過許辭手裡的水杯放下,祁臧拎起手銬步步朝他走近,許辭淺淺皺著眉、步步後退,直到退無可退。

他的身後是一排工業風的鋼架子,上麵放著許多DVD、CD,還有不少收集的老唱片。

祁臧順勢把手銬的另一端銬在了鋼架上,然後居高臨下看著他。“你給我下藥,我也詐你一下,還算公平。”

影音室裡幾乎漆黑一片,隻有投影屏幕的反光勉強照亮兩個人的眉眼與身影。

兩道影子就這麼在黑夜與些許微光的錯落處糾纏、對峙。

許辭看著麵前的祁臧,他身後明亮的屏幕更襯得他五官全都陷在了黑影中,也因此顯得輪廓更加深邃。

許辭忽然有種錯覺——

自己是一直躲著光生活,祁臧則是從那代表明亮的幕布裡走出來的人。一場追逐遊戲後,他在黑暗裡找到自己、銬住了自己,自己再也無所遁形,所有的一切……都即將要暴露在陽光下。

祁臧也果然這麼做了。

“啪”得一聲,他抬手按亮鋼架旁的電燈開關。

明亮刺眼的光落下時,許辭下意識閉了眼睛,過了一會兒再睜開,正對上祁臧投下來的目光。

“祁警官這是……什麼意思?”

“冒犯一下。”

“?”

祁臧的聲音變得非常低沉。“八年前你是不是就給我下過藥?那個時候我們一起去洗了個澡,然後你就像剛才一樣給我倒了杯水。後來我一覺睡到了中午,連你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許辭:“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許辭的肩膀被握住,整個人被帶著背過了身。眉頭皺緊,許辭沒被扣住的那隻手握起拳頭,手肘往後一擊,被祁臧及時側身躲開。

“怎麼,想襲警?”祁臧沉沉的聲音響在他耳邊。

你以為你就沒襲警嗎?

這句話許辭沒能說出口。

下一瞬,他的白襯衫下擺就被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