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黃昏落日之下的夕照塔,是最美的。
淡金色的落日餘暉裡,淩鹿站在路口,注視著蒼穹之下的鐵塔。
此時的天空已被染成了夕陽染成了橘色,天邊儘是大片大片瑰麗的晚霞。
這堪稱溫柔的落霞映照之下,是沉默而冷硬的鋼筋鐵骨。
夕照塔,已在此地屹立了百年的夕照塔,沉靜地矗立在道路的儘頭,帶著一股說不出的蒼涼意味。
淩鹿下意識仰起頭,努力想要看到塔頂——
自然是看不到的。
但淩鹿已經能看清鐵塔下方那曲線與斜線構成的鏤空結構。
這般精巧,卻又這般堅固。
每一道弧線,每一處結構,都體現了舊紀年的精湛技藝。
淩鹿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幾步,出聲讚歎著:“真美啊……”
似乎是自己蘇醒過來後,看過的最美的建築物?
他怔怔地盯著夕照塔足有半分鐘,突然心中一動,轉頭看向身旁的室友,脫口而出道:“先生,我覺得這座塔,和你有點像誒!”
厲行洲眉頭微蹙,聲音倒是沒什麼起伏地問道:“我?和塔?”
淩鹿很認真:“你們都很美很好看啊。”
明明充滿了鋼鐵一樣的力量感,卻又很優雅,很精致。
厲行洲:“……噢。”
年輕的指揮官先生沒再問什麼,隻是用指尖抵住太陽穴處按了按。
淩鹿又往前走了幾步,眼神都有些直了,對身邊的室友說道:“先生,我想再離它近一點。”
說完,他已經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最後乾脆小跑了起來。
厲行洲邁開長腿,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
幾分鐘之後,淩鹿已經跑到了夕照塔的正下方。
那鋼鐵鑄造而成的骨骼,觸手可及。
淩鹿屏住呼吸,慢慢地,慢慢地抬起手,想要將手掌貼到了那冷硬的,似乎散發著寒氣的金屬之上。
然而,就在他的手離著黑色骨架還有不到半厘米的時候,他僵住了。
明明還沒有碰到,明明還不知道這金屬骨骼的溫度,淩鹿便已經覺得,自己整個手都要結冰了。
冷意,刺骨的冷意,仿佛是從這夕照塔的每一絲縫隙裡往外蔓延。
與之相伴的,還有無邊無際的黑暗與空寂……
這種感覺,竟然和那天晚上,用手摸到醫療艙的時候所感受到的那種冷寂,極其相似。
這是……怎麼回事?
淩鹿立在原地,身體已經不自覺打起了哆嗦。
原本站在旁邊的厲行洲神色一變,直接伸手圈住淩鹿的肩膀,將他整個人往後一帶,皺眉問道:“怎麼了?”
淩鹿的後背靠著厲行洲的胸膛,下意識抬手按著理性厲行洲的胳膊,喃喃道:“我想摸摸它……可又覺得,摸到之後,會發生很奇怪的事……”
厲行洲舉起另一隻手,在夕照塔的塔身上按了兩下。
除了一片寒涼以外,並沒有其他異樣的感覺。
他摟了下淩鹿的肩膀,語氣溫和地說著:
“既然覺得奇怪,那就彆摸了。()”
我們去落霞路吧,現在商店應該都還開著,你可以去好好地挑禮物。()”
淩鹿又愣了幾秒,最後緩緩點頭道:“好。”
*
雖說都是一座主城裡最繁華的商業街,但落霞路與春台路又有著非常大的不同。
淩鹿站在落霞路的路口,一眼望去,便覺得這條路比春台路寬敞了不少,路邊的店鋪也整齊許多。
春台路的店鋪,大多是紅磚紅瓦,木門木窗,木製的招牌,門口支出來一排排的板凳桌椅,等著食客上門。
到了晚上,這些店鋪都會掛出明晃晃的燈,負責點菜的阿姨在門口大聲吆喝著“2號桌來10串烤麵筋”,負責傳菜的小工,就在煙火繚繞中端著盤子飛旋於各個桌子之間。
除了這些固定的店鋪,春台路還有不少推著小車的小販,或是邊走邊叫賣,或是停在一個地方煎炒煮炸,靠著食物的香氣招攬客人。
而落霞路兩旁,全是棱角分明的樓房,裝著透亮的玻璃門窗,一眼望過去就比春台路的小平房氣派不少。
不止如此,整整一條街都沒有擺在外麵的桌椅板凳,更沒有沿街叫賣的小販,連帶著路麵都顯得分外的敞亮。
由於落霞路沒有夜市,所以這些店鋪也沒費什麼心思布置燈飾,自然也就不會有春台路那般燈光連成一片的美麗景象。
但是,落霞路的店鋪,明明沒有像春台路那樣張燈結彩,在夕陽的照耀之下,卻處處都在流光溢彩——
那一間間店鋪的招牌,窗欞,甚至牆壁上的裝飾畫,都如同鑲嵌著碎鑽一般,在餘暉裡閃著斑斕的光。
淩鹿站在路邊又是驚訝又是讚歎:“這些店鋪是用了碎玻璃來做裝飾嗎?做得好巧妙!”
厲行洲道:“不是碎玻璃。”
“是一種用礦石加工的特殊塗料,成品的顆粒很粗,自帶高折射率,在陽光下就會有這種耀眼的效果。”
淩鹿這才明白過來:不愧是礦藏資源異常豐富的黃昏之城,直接往牆上塗了“寶石粉”。
淩鹿被這些光閃得眼花繚亂的,一邊揉著眼睛,一邊仔細看著各家的招牌:
這裡的招牌很多都沒有直接寫出自己賣什麼,倒是用那種閃閃的塗料畫出了活靈活現的圖案,需要看圖猜字。
淩鹿對著這些圖案一家一家的看過去,輕聲念著:“這個是賣衣服的,這個是賣珠寶的……”
“這家是賣燈的……”
“啊,這家是賣酒的!那家也是賣酒的!”
淩鹿停下腳步,有些不解道:“怎麼這麼多賣酒的?”
他能理解為什麼落霞路不賣小吃,能想明白有許多賣珠寶首飾的,也知道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燈具——
() 畢竟這附近的礦藏資源太豐富,相應的寶石開采、玻璃製作、顏料加工就都會比較發達。
可是,怎麼這條街上賣得最多的,居然是酒?
“這算是曆史傳統吧。”厲行洲解釋道,“畢竟黃昏之城最早是礦山小鎮演變而來的。以前的采礦工人,非常喜歡在工作結束後喝一杯,也願意花大價錢去買好酒。”
“對他們來說,‘沒有酒喝’是比‘沒有飯吃’更難以忍受的事。”
“久而久之,這城裡的人,哪怕在糧食最稀缺的時候也要想方設法去釀酒,也造出了各種風味的酒,最終讓酒成了這裡的一項特產。”
淩鹿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繼續被厲行洲牽著手向前溜達了。
其實淩鹿不太明白:
明明這條路沒有春台路那麼多人,也不像市場那麼擁擠,為什麼厲行洲還是擔心自己走丟了一般,要一直牽著自己的手?
不過……反正被牽著的感覺也不壞。
又走出一截,厲行洲抬手指著對麵的一排服飾店:“這條街也有許多賣舞會服裝的。知道為什麼嗎?”
淩鹿像是被老師點名起來回答問題的小學生一般,開始專心思考厲行洲的提問。
片刻後,他興奮地應道:“我知道了!一定也是因為,以前的礦工們休息的時候喜歡跳舞,所以這裡就有許多賣舞服的!”
厲行洲看到淩鹿眼裡不加掩飾的得意,以及藏不住的“你快誇我呀”的小表情,不禁伸出手,修長的手指彎成個小鉤子模樣,在淩鹿挺翹的鼻子上輕輕刮了下,稱讚道:“不錯,舉一反二了。”
淩鹿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城裡的確是有著舞會的傳統。”厲行洲帶著他進了一間服飾店,同時繼續對淩鹿解釋著,“除了每個周六的假日舞會,春天的時候還會有‘春日盛典’。”
“這個盛典和大地之城的豐收集市一樣,都是一個熱鬨的節日。”
他一麵說,一麵拿起一張半臉麵具給淩鹿看了眼:“那個時候,大家都會喬裝打扮,盛裝出席。”
“喔……”淩鹿看著麵具上閃閃發光的一圈碎鑽,突然生出些玩鬨的心思,便拿過麵具罩在臉上,看向厲行洲道:“先生先生,這樣你是不是就認不出我來了?”
或許是那碎鑽的反光太過耀眼,厲行洲看著眼前遮住了眉眼卻依然笑容燦爛的少年,不禁失神了一秒。
直到淩鹿移開麵具,大笑道:“先生,你真的認不出我來了?”
厲行洲抬起手,指尖落在離少年的眼角不過兩厘米的地方,像是要按住那閃著星光的眼角眉梢一般,輕聲說著:“能認出來的。”
淩鹿那雙好看的眼睛笑得彎彎的:“當然了,因為先生又厲害又聰明呀!”
厲行洲沒有應聲。
他慢慢收回了手。
可他的手指,卻不可控地撚動了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