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鄭師傅抱著孩子安撫一陣後,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連聲說著多謝小鹿老師救了他們父子倆,差點兒直接給淩鹿跪下去。
這倒是把淩鹿給嚇了一跳,連忙扶著鄭師傅讓他重新坐好,還給他們遞了兩瓶水。
鄭師傅喝了幾口水之後,人平靜了些,開始斷斷續續地說起話來,小鄭時不時地幫自己的爸爸補上一句。
原來,在他們被注射穩定劑之前,一直都知道自己做什麼。
他們知道自己在爬起重機,知道等下會被不知從何而來的汙染物給吃掉。
但他們在做這些事的時候,完全沒有“我就快死了,我就快成為怪物的食物”的恐懼。
不止如此,鄭師傅還說,他的心裡充滿了“異常的平靜和滿足”,就像是要走進一個陽光溫暖鮮花盛開的美妙地方。
這時小鄭聲音低低地補了一句:“那個時候,我總覺得,被怪物吞進肚子以後,就可以見到媽媽,然後和爸爸媽媽永遠永遠在一起了……”
“要是有誰來攔著我,不讓我去……我就會覺得他們都是壞人,是不想讓我和爸爸媽媽在一起……”
小鄭說著說著,眼眶就紅了。
鄭師傅將兒子再次摟進懷裡,拍著他的背,輕聲勸慰著他,跟他說爸爸一直都在,說現在這才是真實的,說如果真的被怪物吃了,非但看不到媽媽,還會讓天國的媽媽為他們傷心落淚……
在今天之前,淩鹿雖然聽說過“人被侵蝕之後會意識模糊會想主動靠近汙染物”,但他從未親眼見過被侵蝕的人,更不知道原來被侵蝕之後會產生這樣的想法。
這些汙染物,原來是這樣蠱惑人心的啊……真是太狡猾了……
淩鹿在心裡暗暗想著。
等小鄭的情緒也穩定一些之後,鄭師傅也更清醒了些,能思考一些彆的事了。
這中年人開口道:“小鹿老師,那個給我們注射穩定劑的年輕人,他怎麼沒在掩蔽所?他是已經離開了嗎?外麵很危險的,他一個人離開太不安全了……”
淩鹿道:“他沒有離開。他還守在外麵。”
鄭師傅疑惑道:“‘守’在外麵?外麵應該已經有汙染物了,他怎麼守?”
淩鹿道:“…
…他是軍人。”
厲行洲說了,他不能讓這些飛行汙染物在衛星城裡擴散開。
鄭師傅臉上頓時出現了“恍然大悟”和“肅然起敬”這兩種神色。
鄭師傅沉默幾秒,還是猶豫道:“我剛才看你們隻有兩個人。”
“就算他是軍人,他一個人也還是太危險了。”
“不如讓他也躲到這裡……”
鄭師傅嘴唇動了動,把許多不合適的話都吞進了肚裡。
他的年紀不小了。
二十年前,他曾經親眼見過那些直逼到主城城牆外的汙染物,是怎麼把頑強抵抗不肯撤退的人類士兵撕成碎片再一口口吞下去的。
雖說現在軍隊的戰力提升了,士兵們的訓練方法也改進了……
可單個的人類,哪裡可能是一群汙染物的對手?
更何況,那名給自己注射穩定劑的年輕人,似乎除了手丨槍以外,根本沒有彆的武器了。
阻擋汙染物固然重要,可是也不能因此就讓年輕人去白白送死啊。
一想到這裡,鄭師傅不禁憂心忡忡起來。
不料,淩鹿似乎絲毫沒有困擾。
他看了眼自己的通訊器,又望著禁閉的防爆門,認真道:
“他可以的。”
“他是非常、非常厲害的人。”
“我相信他。”
鄭師傅此時自然不能再多說什麼了。
相反,淩鹿的態度倒是讓他也稍稍樂觀了幾分。
他跟著淩鹿也說了一句:“好,相信他。”
*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淩鹿再一次地看向了腕間的通訊器。
已經快一個小時了啊……
在主城的時候,如果有潛伏汙染物蘇醒過來,那麼軍隊二十分鐘內會趕到。
可在地廣人稀的衛星城,是不是軍隊的速度會變慢?
那外麵依然是厲行洲獨自一人在麵對汙染物?
一想到這裡,淩鹿便覺得胸口發悶,心裡有種奇怪的不安感。
恰在這時,他聽見對麵傳來了低低的哭泣聲。
抬頭看去,原來是小鄭裹著毛毯縮成了一團,身體不斷發抖,一邊念著“爸爸,我害怕……”,一邊流下淚來。
鄭師傅連忙找出餅乾來給他,又說了好些哄孩子的話,都沒有讓情況好轉。
注意到淩鹿的目光後,鄭師傅苦惱地說道:“他還是太小了,在這裡呆久了會覺得不舒服。”
鄭師傅早些年不止一次進入過地下掩蔽所避難,對這種光線昏暗通風欠佳的地方適應得很好。
但小鄭就不一樣了。
除了演習時去過幾次掩蔽所,這小朋友並沒有真刀真槍地經曆過汙染物入侵,更沒有在掩蔽所呆過這麼長的時間。
於是,漸漸的,這孩子越發的緊張和不自在,最後忍不住地哭了起來。
眼看鄭師傅急得滿頭是汗
又不知道怎麼辦,小鄭哭得抽抽噎噎喘個不停,淩鹿將自己心裡的那些不安暫時拋到一邊,挪過去坐到小鄭邊上,笑眯眯地問:“想不想聽故事呀?”
之前自己為了哄菲莉亞,可是看了好多的童話繪本呢。
到了黃昏之城後,為了給厲行洲講故事,自己還完完整整地看完了好厚一本書呢!
或許“聽故事”這幾個字,對於這個年紀的小朋友來說就是有種獨特的吸引力,小鄭頓時抖得沒那麼厲害了。
小朋友依然裹著毯子,掛著眼淚小聲問著:“什麼故事呀?”
淩鹿:“有很多哦!有‘葫蘆娃救爺爺’,有‘王子與惡龍’,還有‘白貓警探’……”
小鄭挑了一個《白貓警探》,於是淩鹿便依照記憶,繪聲繪色地給小鄭講了起來。
因為菲莉亞愛聽,所以這些故事都是講過好幾遍的。
如今淩鹿完全不用看書,也不用提示,就能講得流暢而生動。講著講著,為了烘托氣氛,還能扮成“一隻耳的老鼠大盜”,舉起雙手齜牙咧嘴地裝出很凶的樣子。
可惜,淩鹿自己大概並不知道,他努力裝出來的凶狠模樣,即使是在菲莉亞和小鄭這樣的小朋友看來,也沒有絲毫的威懾力,反倒能逗得他們哈哈大笑,覺得裝成壞蛋的小鹿哥哥真是太可愛了。
這麼一個故事講完之後,小鄭那黯淡下去的眼睛逐漸亮了起來,人也精神了許多。
他不再害怕晦暗不明的燈光,不再覺得通風扇的嗡嗡聲陰沉可怖,而是完全被淩鹿的故事吸引住了。
就在淩鹿講到第三個故事的時候,防爆門旁的對講機紅燈亮起,隨後滴滴響了兩聲——
淩鹿嘩一下坐得直直的,滿心喜悅地想著:
是先生!
他砍翻汙染物來接我們了!
然而對講機裡,傳來的是一個陌生的聲音:
“能聽見嗎?能聽見嗎?”
“這裡是救援隊。”
“請按照我們的指示,有序撤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