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更重要的是……
這裡的人們會逐漸知道,書裡有著另一個世界,一個很美麗的,值得我們探索的世界。
隻要這樣,“那個人”留下來的書店,這百年老店裡所蘊含的精神,便不會消失。
想到這裡,崔嶼望著淩鹿,語氣真誠:“謝謝小鹿!全靠你能講出這麼生動的故事,才能吸引住這些孩子。”
他頓了下,感慨道:“我都沒想到,原來小鹿你講故事的時候,聲音會這麼好聽,這麼動人。”
那軟糯輕柔的聲音,偏偏有一種讓人聽到之後就會情不自禁地聽下去、就會沉浸於其中的奇特力量。
淩鹿第一次被人這麼直接地誇自己的聲音,不禁臉上一紅,小聲道:“啊?這、這樣啊……我自己其實不覺得誒。”
要說聲音好聽……
唔,明明厲行洲的聲音就比自己的好聽啊。
想到這裡,他很認真地說:“我真的不覺得自己的聲音有多好聽。”
“我室友的聲音,比我的好聽多了。”
“又沉又穩,聽到他的聲音就會特彆安心。”
崔嶼:“……?”
怎麼自己又被莫名其妙地喂了滿嘴狗糧?
關鍵這發狗糧的,還是一個根本接收不到戀愛信號的小遲鈍!
說起來,按小鹿這個遲鈍的程度,該不會他和那個“室友”,這輩子都隻能是安分守己的“室友”了吧?
這可太遺憾了。
崔嶼心思一轉,對淩鹿道:“小鹿,你跟你的室友說過,你覺得他的聲音好聽嗎?”
淩鹿誠實地搖搖頭。
崔嶼臉上帶著點兒高深莫測的笑,拍了拍淩鹿的腦門:
“那你要告訴他哦。”
“你的室友一定
會很開心的。”
淩鹿:“這樣啊?好的!”
*
入夜。
小水壺照例在公寓裡咕嚕咕嚕地滾來滾去,和它的新玩具小陀螺不厭其煩地玩著捉迷藏。
淩鹿將沒看完的《藍星之美》攤在茶幾上,自己則蹲在沙發裡,打算告訴厲行洲今天發生了什麼。
他剛在通訊器裡敲下“先生”這兩個字,一句話還沒打完呢,厲行洲的電話已經進來了。
淩鹿歡快地按下通話鍵:“先生先生!”
厲行洲:“嗯?今天這麼高興?”
淩鹿:“嗯嗯!我剛剛正想給你發信息——今天有很開心的事哦!”
於是,淩鹿便把自己給小朋友們講故事,小朋友們都聽得很高興,還吸引了好多家長去書店的事說了出來。
厲行洲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有興趣,還問了些淩鹿都講了什麼故事、以後還會不會去講故事的問題。
聽到厲行洲那溫和沉穩的聲音,淩鹿脫口而出:
“先生,我一直覺得——”
“先生的聲音,才是最好聽的!”
厲行洲在那邊沉默了片刻,才道:“噢?”
淩鹿以為自己說得還不夠清楚,便又加重語調強調道:“真的,我特彆喜歡聽先生說話!”
“先生每次跟我說晚安的時候,我都會覺得……啊,一天又安安穩穩結束啦,可以好好睡一覺啦!”
“總之,我很喜歡先生的聲音!”
淩鹿認為自己這次說得非常清楚了,可厲行洲沉默的時間卻更長了。
直到淩鹿都開始懷疑是不是信號斷了,厲行洲方才開口。
他聲音極低,極緩地問:
“如果是這樣……”
“你願意每天都聽我說晚安嗎?”
不知為何,厲行洲的語氣,聽上去和之前都不一樣。
就像是在麵對什麼一碰就碎的珍品時,有種彆樣的小心翼翼。
淩鹿歪了下腦袋,尾巴在身後來回晃了兩下:“當然願意啊!”
厲行洲:“如果是當麵說呢?”
淩鹿笑了:“那就更願意啦!”
厲行洲:“……好。”
*
次日。
第三區核心城,城中河區域。
因為是冬天,河裡的水很淺,河底的鵝卵石都隱約可見。
厲行洲沒有帶副官和勤務兵,陪著電動輪椅上的何未何老教授,沿著河邊步道緩緩前行。
這是何教授的要求——“在離開第三區之前,想到這條河邊走走。”
兩人往前走了一截之後,何老教授按停徐徐前進的輪椅,背著黃昏的光線,抬頭看向不遠處一座占地巨大、四四方方的灰色建築。
厲行洲自然也停了下來。
片刻後,厲行洲先開口了:
“何教授,正如我之前向您提議的,我希望您可以繼續留在第三
區。”
“我向您保證,您留在第三區,是絕對安全的。”
這句話其實隻說了一半。
但兩人都知道,厲行洲沒有說的那半句話是:
“如果您回到第五區,我將無法確保您的安全。”
不難想象,何老教授在視頻裡的那番發言,會在第五區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
第五區的那幫人,定然會將何老的行為視作“背叛”,對此事絕不會輕易揭過。
何老搖了搖頭。
“厲將軍,我在第三區該做的事,已經做完了。”老人聲音裡多了幾分蒼涼,“現在……我必須回去,回到我的故鄉。”
“在那裡,我還有不得不做的事。”
厲行洲沉默片刻,退後兩步,對著老人行了個軍禮。
老人笑了。
“厲將軍,我隻是說出了真相而已。”
“人類有權利知道這個真相。”
何教授的語氣是老年人特有的從容與淡定。
就好像他並不是在人生的末尾,顛覆了盛年時的自己。
何教授靠在輪椅背上,將手伸進輪椅側邊的隱蔽口袋,摸索一陣之後,掏出一個十分古舊的硬殼本,遞給厲行洲道:“厲將軍,我確實有一件事要拜托您。”
厲行洲接過這個紙質硬殼本,道:“隻要我能做到。”
何教授的表情變得有些苦澀:“假如有一天……我向您發出信號,希望您能按我的信號,施以援手。”
厲行洲道:“我答應您。”
得到了“言出必行的厲將軍”的承諾,何教授點了點頭,並沒有說謝謝。
太過重要的事,反倒沒有必要說這個了。
就像厲行洲也不會將自己對何老的謝意掛在嘴邊。
何教授再次看向遠處那座灰色的建築,眼底的擔憂與蕭瑟淡了些,倒是多了一點回憶往事時才有的笑意:“厲將軍,您手上拿到的這個本子——您知道是什麼嗎?”
厲行洲翻了一下,道:“密碼本。”
何教授笑了:“對。密碼對照本。全世界隻此一本,隻有我和笑涵兩個人會用的密碼。”
聽到何老提到江笑涵教授的名字,厲行洲並不意外,反而凝神屏氣,專注地等著何老繼續說。
何教授道:“這個本子啊……還是我和笑涵上學的時候,她自己鼓搗出來的。”
“那個時候我們上課老說話,總是因為擾亂課堂秩序被課後留校懲罰。”
“可我們還是想說話,總有說不完的話。”
“我們的手機啊,平板啊,頭戴式通訊器啊,全都被禁用了。寫在紙條上吧,又怕被老師看到繼續罰我們留校。”
“於是笑涵就發明出了一整套的‘密碼’。寫出來之後,不管是誰看到了,也以為這隻是篇無聊至極的論文。”
“隻有她和我知道,我們到底在說什麼。”
沉浸於回憶中的何老,臉上露出了孩子
氣的笑容。
夕陽裡,何老微笑著道:“編出這套密碼的時候,笑涵才剛從她的家鄉來到……來到我的家鄉,也就是現在的第五區。”
“她當時不過才10歲。”
“這麼小的年紀,這麼複雜的密碼體係——笑涵是絕對的天才。”
說到這裡,何老抬起手,對著那出四四方方的建築指了指——
那棟建築裡,是“麗達”的本體、第三區的超級計算機的核心硬件。
“厲將軍,您應該知道吧?是先有的維塔斯,後有的麗達。”
“但不管是維塔斯還是麗達,它們用來協助我們管理社會的那套基礎算法,都來自於笑涵。”
厲行洲道:“知道。”
少年時,他便聽江教授說過:隻要有足夠精確的算法,以及足夠多的樣本數量,那麼基於統計學和概率學,是可以將人類作為一個整體來推測其曆史演進的。
以此為基礎,計算機便可以輔助人類做出決策、調配資源。
不過,每每講到這裡,江教授總會大笑著補充:“但不管怎麼推演,這種計算也無法及於個人。我永遠無法告訴你,當你走出這扇門的時候,是否會對迎麵而來的人一見鐘情。”
何老點了點頭,像是透過那棟建築,在看很遠很遠的地方:
“搞出這麼一套精密的算法,開發出維塔斯這樣的超級計算機,對她來說不過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維塔斯試運行之後,她又往前走了一步,興致勃勃地開始研究人工智能和仿生計算。”
“不過……”
沉浸在回憶中的何老,臉上的神色有些複雜:“不過,眼看著她在這個領域也要有所突破了,她卻突然宣布終止一切實驗。”
“外界都在傳,說這位天才少女到底是踢到了鐵板,拿到了巨額實驗經費後發現根本無法推進,所以才這麼草草收場。”
何老搖了搖頭:“但我知道,不是這樣。”
“她不是無法推進,而是推進得太快了……”
“她曾經私下告訴我,‘再往下,就不再是單純的科學研究,而是在造物。’”
“‘我們隻是人類,不是造物主。’”
“‘創造其他真正的智慧生命,將另一個物種帶到這個世界上,我還沒有自大到這個地步。’”
何老長長歎口氣。
“這之後……世界變得不太平起來。”
“不明怪物襲擊人類的傳聞越演越烈,國家之間的關係越發緊張。”
何老的聲音變得有些含混。
“笑涵拒絕了我的請求,堅決地要回到她的家鄉,回到這裡。”
“後來,我們還是會通信,會聯係,我們的研究沒有停止。”
“但我再也沒有,再也沒有見過她。”
直到她的葬禮。
當年那個眼睛亮亮、和自己傳紙條的小姑娘,躺進了鮮花簇擁的棺木。
何老側過頭,像是在欣賞那清淺的、冬天的河流。
厲行洲沒有出聲打擾他。
好一會兒之後,何老才道:“她的家鄉,確實是個美麗的地方。”
像是終於從傷感的回憶裡走了出來,何老開始說一些輕鬆的往事。
但說來說去,都是圍繞著江笑涵教授的。
她的奇思妙想,她的慧心巧思。
在說到江教授曾經涉足的領域時,厲行洲眉頭微挑,欲言又止。
何老並未察覺到厲行洲這微妙的表情。
老人望著河水,閒閒聊著:
“笑涵有個很特彆的想法。”
“她曾經花時間研究過‘惡魔’的傳聞。”
“她認為……‘惡魔’,或許隻是曆史上,在黑霧大規模肆虐之前,人們對於某類汙染物的彆稱。”
厲行洲少將,這位單槍匹馬麵對汙染物時也能維持身形穩定的指揮官,在聽到這話句話時,幾不可查地晃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