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鹿羞愧地想著,自己又撒謊了。
因為他大概知道厲行洲要做什麼。
他一動不能動地跪坐在沙發上,看著厲行洲稍微直起身,看著他稍稍側了下頭,看著他緩緩閉上眼……
淩鹿現在已經知道親親是怎麼回事了。
他可是認真看過繪本的!
就那本,那本叫做《黑炭王子與桃心惡龍》的繪本。
故事裡的小王子,被魔法師將他的心變成了一塊黑炭。
最喜歡小王子的小惡龍,勇敢地將自己永遠燦爛無垢的龍之心分給了小王子,一起打敗了魔法師。
故事的最後,惡龍和小王子快樂地生活在了一起……
唔,那裡麵就有一個畫得很清晰的親親畫麵。
親親完之後,惡龍和小王子看上去都很幸福。
總之……從繪本裡來看,親親應該是件很美好的事啊。
是比吃100顆巧克力都要美好的事。
現在,厲行洲要做的事……
就是親親吧?
等等,書上兩人好像都是閉眼的。
我應該閉眼嗎?
還是就這麼睜著?
就在淩鹿心裡亂成一片的時候,厲行洲的手腕上傳來了尖銳的緊急通話需求聲。
不到半秒的時間,厲行洲已然神色一變,從那個半躺在沙發上,散發著慵懶氣息的青年,回到了刀槍不入的指揮官厲將軍。
會在這個時間、這個時刻傳來的緊急通話……
厲行洲按下了通話鍵。
他簡單地應了一聲,掛斷電話,隨即站起了身。
此時的厲行洲,從臉部到身體的線條都已繃緊,哪裡還有半分方才的柔和。
他伸出胳膊,摟住也已經站起身的淩鹿,臉頰在淩鹿的臉上輕輕貼了貼:“抱歉,我要走了。”
淩鹿:“嗯。”
厲行洲:“牛奶下次回來給你煮。”
淩鹿:“好。”
厲行洲:“你做的晚飯我會帶走。”
淩鹿:“哦,我來打包——”
厲行洲拉住了他。
厲行洲改成用兩隻胳膊從身後摟住了淩鹿。
他小小地放縱了一下自己,做了一件自己忍耐了許久的事——
他的嘴唇,輕咬了下淩鹿依然發紅的耳廓。
一觸即分。
然而淩鹿已是呆了。
這小惡魔傻傻地定在原地,尾巴僵直地翹在空中,一動也不會動的樣子。
他不光是臉紅,耳朵紅,這下連脖子都紅了。
厲行洲揉了揉這櫻桃版小惡魔的頭發,輕聲又說了句:“我走了。”
*
半小時後,厲行洲已經到了警備區的辦公室。
剛才通話裡提到的事情,並不是汙染物突襲或者汙染值異常。
但事情的緊急程度絲
毫不亞於此。
第三區收到“通知”,原第五區總理、現同盟元首,加納森,要單獨與厲行洲將軍通話。
加納森,身為原第五區的總理,卻甚少親自參與聯合政府的一切活動。
他上一次露麵還是54年前聯合政府首次成立時。
如今54年過去,這人已年近百歲,依然把持著第五區,現在更是控製了第四區和第五區,成了同盟唯一的“元首”。
對於這樣一位政客,在這種時刻提出的通話要求,是絕對不能掉以輕心的。
商定的時間到了。
厲行洲準時接起了電話。
話筒裡的聲音,蒼老而不失威嚴。
加納森沒有稱呼厲行洲為將軍或者少將,他稱呼厲行洲為:年輕人。
他說,“年輕人,再興和達爾都向我反複推薦你,我願意給你個機會。”
厲行洲眼神陰沉,並未言語。
加納森也沒有給厲行洲說話的空隙。
這位元首繼續道:“我給你個機會,讓你丟開這滿目瘡痍的舊世界,做到人類早就想做、但從未做到過的事。”
厲行洲這次說話了。
“滿目瘡痍的舊世界?”
“這個世界縱然千瘡百孔,依然有著獨一無二的生命力,我從未打算丟開它。”
加納森在那邊低笑了一聲。
“年輕人,你們的‘藏星計劃’,推進得如何了?”
方才一直神色鎮定的厲行洲,瞳孔瞬間一縮。
這人,竟然知道藏星?
第三區知道藏星計劃具體是什麼的,隻有餘總理和自己,加納森是如何得知的?
厲行洲控製著自己的呼吸,更沒有發出任何表示驚訝的聲音。
但對方似乎還是看到了他的驚疑。
加納森緩緩道:“你們既然一直在堅定不移地執行‘藏星’,那你們就比誰都清楚,一切早已成定局。”
“你們所謂的希望,根本就是——泡影。”
聽到加納森如此說,厲行洲的神情反倒出現了微妙的變化。
但他並未出聲反駁,也沒有自證什麼,隻道:“有句話,我曾經告訴過你們的張再興。”
“在這裡再說一遍。”
“生而為人,自有做為人的尊嚴。”
加納森似乎歎了口氣。
“年輕人啊……總是容易固執。”
“你還有最後的機會,避免你的‘所愛之人’,因你的固執遭受苦難。”
“我們非常慷慨,願意為你,你的伴侶,以及你挑選的親信,都保留足夠的位置。”
厲行洲已經恢複了慣有的冷靜。
他指尖在桌麵輕敲兩下,聲音平穩:“不必了。”
“我們的位置,從來,永遠,都隻會在這裡。”
加納森道:“那真是遺憾。”
但他的語氣可聽不出什麼遺憾的意味。
這人又歎口氣:
“既然如此,我們準備了一份小小的禮物。”
“作為最後的,臨彆紀念。”
通話結束了。
厲行洲一秒鐘都沒有耽擱,立刻對前哨站下達了“全員進入一級戒備”的命令。
考慮到第四區之前的行徑,厲行洲毫不懷疑他們所謂的“禮物”,是有意識地往第三區引誘汙染物。
其實,自成功跨越邊境汙染區的第一天開始,厲行洲就已命人遠程監測第四區。
從監測到的情況來看,第四區確實是在對原有的防禦牆不斷修補、增高、延長。
在此期間,邊境地區的汙染度指數一直都很穩定,波動值始終位於正常區間。
這一切似乎都在昭示:同盟,真的隻想好好修牆,然後苟活在牆裡而已。
但厲行洲並沒有因為這短暫的平穩而撤掉監測。
他根本不認為,第五區會真的相信那堵牆可以管到地老天荒。
或許第四區會信。
但第五區……一定彆有所圖。
如今,加納森的電話更是驗證了這個推測。
隻是無論是厲行洲還是何老,都暫時無法看清第五區的真實意圖而已。
兩個小時後。
厲行洲已經到達了前哨站。
這個前哨站是最新建成的,地處20號衛星城東南側——也就是靠近原第四區邊境的那一側。
前哨站燈火通明。
狙擊手、機槍手全部就位,防禦工事一一開啟,束縛網也已布下。
3月15日淩晨12:00點。
前哨站附近的汙染度指數並無變化。
空氣靜寂得讓人不安。
打破這寂靜的,是偵查兵的緊急通訊。
負責監測第四區西南角的偵查兵們,傳回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第四區,主動攻擊了尚處於休眠狀態的汙染物!】
【現在,這些目測5級以上的汙染物,正在撲向第四區的防禦牆!】
不要說其餘士兵和軍官們了,就連厲行洲本人,聽到這個消息也是麵露驚疑。
第四區,連畸變期是什麼都快忘了的第四區,一心想著躲在牆後麵的第四區,主動攻擊汙染物?!
【汙染物,以及‘黑霧’,距離第四區新防禦牆距離不足500米!】
【450米、400米……350米……】
偵察兵的聲音充滿詫異:
【汙染物……停下了?】
從休眠中被驚醒、最為狂躁的汙染物,主動停止了攻擊?
厲行洲眉峰擰起,對偵察兵下了回撤命令。
太過反常,或許下一秒這些汙染物就會突然改變方向,朝這些偵查兵發起攻擊。
偵查兵一邊快速後退,一邊持續報告:
【汙染物依然保持靜止。】
【目測汙染物全部停止行動,
就地進入休眠!】
【報告將軍!汙染物,汙染物,就地休眠!】
這些體型在重型卡車大小、進化出了厚重鱗甲以及能靈活揮動的前肢的爬行類汙染物,在距離新防禦牆300米開外的地方,像是突然斷電了的機器一般,轟然倒地,重新開始休眠。
在過往數十次的畸變期戰鬥中,都不曾發生過這種狀況。
厲行洲:“汙染值變化?”
偵察兵的聲音帶著錯愕:
【汙染物明明已經休眠……黑霧,黑霧卻源源不斷從它們體內溢出!】
【汙染值……異常攀升!已突破300%,還在上、上、上……】
偵察兵的聲音開始模糊不清,扭曲變形。
這是黑霧擴散的後果之一:乾擾一切形式的電子信號通訊。
這些被第四區攻擊的汙染物,停在了他們的防禦牆之外,卻以遠高於正常狀態的速率,對外釋放“黑霧”。
厲行洲緊鎖眉頭,在地圖上迅速畫出一條線。
線的起點,是方才發生攻擊事件的第四區防禦牆西南側。
線條依次經過防禦牆,跨過四五區邊界,最後終止於第五區防禦牆外側。
一旁的尹上校看著厲將軍的動作,頭上沁出冷汗:“將軍,難道……?”
厲行洲:“對。我知道加納森所謂的‘禮物’是什麼了。”
果然。
自3月15日淩晨開始,沿著第四區的防禦牆,一共有六次突襲。
全都是第四區主動攻擊休眠中的汙染物,汙染物暴起,反擊,在防禦牆外側進入休眠,同時不正常地釋放大量黑霧。
黑霧彌漫之下,厲行洲已命令所有偵查兵撤回。
處於這麼高濃度的汙染源中,即使不斷補充穩定劑,普通人的抗侵蝕值也會快速下跌。如果偵察兵不能及時撤回,很快就會神誌恍惚、走向汙染物腹地。
如此一來,對第四區外圍的觀察徹底中斷。
不僅如此。
汙染物釋放出的黑霧,漸漸連在一起,生生造出了一片無法觀測的區域。
到了3月18日,這片區域已完全包裹住了第四區外圍,綿亙至第五區西側,覆蓋住了第五區與外界的交通道路。
尹上校看著地圖,後背一陣陣發涼:“他們這是……要中斷與生存區的所有往來?圈出一塊地盤自生自滅?”
已經三天未曾闔眼的厲行洲,緩緩搖頭:
“不。”
“他們是要阻斷我們。”
這就是所謂的“禮物”。
一條用黑霧和汙染物造就的“封鎖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