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葉草小隊除了小花以外的全員——包括搭載著攝像頭的機械小龍,都趕到了控製中心。
此時張再興還靠在玻璃牆上,麵色灰白如僵屍,嘴角掛著血,胸膛劇烈起伏,喘得像個風箱一般。
厲行洲沒讓其他人上前,自己走到了張再興麵前。
這人抬起眼皮,看著厲行洲,眼裡竟放出點兒光,聲音嘶啞地擠出一句話:
“他們、他們……上船了……”
“攔下……攔下……”
既然我走不了,那誰也彆想走。
厲行洲早已通過小蜘蛛探測器知道了這裡發生的一切。
他沒有和張再興廢話,而是直接讓淩鹿接通“方舟”的公共通信頻道。
淩鹿一邊操作著,一邊皺眉道:“先生,他們那個飛船搭載了防電磁脈衝的屏障,我們沒辦法用電磁脈衝槍把它停下來了——”
厲行洲聲音溫和地應道:“沒關係,不用強行叫停。”
說話間,通信接通了。
厲行洲直接對著通訊器道:“加納森,如果你不想被黑霧撕成粉碎,即刻下船。”
“此地適用《國際戰爭公約》,下船後,你享有戰俘應有的權利。”
片刻後,加納森那老邁而渾厚的聲音回蕩在了大廳裡:
“年輕人,你的計謀和勇氣值得我的尊敬。”
“但你的固執與不知變通,實在是讓我感到遺憾。”
“你既然已經追到了這裡,想必非常清楚,這個世界絕不可能再有轉機。”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執著於虛妄的嘗試,而不肯認清現實,不肯真正地為延續人類這個種族做出一點貢獻?”
“你要做的,不應該是殺掉你身邊的人形汙染
物,從他的身體裡取出黑霧,再為人類啟動一艘方舟嗎?”
厲行洲道:“再啟動一艘方舟?即使再多一艘方舟,能上船的人也隻有你們第五區的一等公民。”
他看了一眼不牆腳處半死不活的張再興,繼續道:“就算是混血種,也沒有資格上你們的船,不是麼?”
加納森道:“噢,那個混血種啊——其實,如果有第二艘船,他原本是可以登船的。”
加納森笑了起來:“不止如此,不光是他,還有那些婦女、兒童,都可以登船。”
“他們原本都可以在永無鄉好好地活下去。”
“結果呢?”
“年輕人,由於你的固執,由於你被所謂的情感蒙蔽了理智,你沒有做出正確的選擇——他們,都隻能留在這個世界慢慢等死。”
“你按照你心中的道德律保護弱者,最後卻會害得這些弱者在更大的痛苦中死去,年輕人,你不覺得你很虛偽嗎?”
厲行洲道:“我再確認一遍——這艘方舟上,沒有婦女,也沒有兒童?”
原本已經隻有出氣沒有進氣的張再興,聽到這句話突然又迸發出了生機。
他艱難地張開嘴,竭儘全力地吼著:
“對!他們的船上沒有婦女,也沒有兒童!船上都是戰犯!”
“厲行洲,擊斃!擊斃他們!”
“我告訴你燃料艙的位置,快擊沉這艘船!”
加納森在那邊哈哈大笑起來:“年輕人,你就算確認了這個,又能做什麼呢?”
“你帶過來的那鐵皮大玩具,能開進海底,在海底實施攻擊?”
“就算你能攻擊,你的行為符合你自己所說的《國際戰爭公約》?”
厲行洲神色異常平靜:“不,我不能做什麼了。”
“我隻能祝你們全體乘客旅途愉快。”
加納森的這次通話本就有著拖延時間的意圖。
如今他拖夠了時間,發動機已進入全速運轉狀態,自然也就不必再演。
外界的海底發出雷鳴一般的沉悶震動聲。
是“方舟”啟動了。
還沒斷氣的張再興咳著血,絕望地呼喊著:“不!不!憑什麼是他們!我才是有資格離開的!”
然而加納森已經切斷了所有的通信。
方舟,緩緩駛入了那本不應對人類開放的空間。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三葉草小隊和垂死的張再興都能從屏幕裡看見,這艘銀灰色的大船已然離開這個世界,來到了另一方夢幻一般的海域。
方舟浸在海水中,正在一點點地往上升。
張再興盯著屏幕,喉管裡發出了近乎淒厲的“嗬嗬”聲。
然而,他還沒叫幾聲,就像是被血水噎住一般不出聲了——
屏幕裡,那堪稱宏偉壯觀、滿足航天級要求的方舟,眨眼之間便被不知從何而來的黑霧給包裹住!
黑霧如夢魘一般將方舟一口吞沒,連帶
著整片澄澈碧藍的海水都變成了黑色!
不出數秒,一團混沌的黑霧變為一捆一捆的黑色細絲,精準而利落地切入了方舟外殼。
那耐高溫耐高壓的高強度合金材料,像豆腐一樣地被切成了粉末。
刹那間,血水、肉末,伴隨著方舟的碎屑齊齊飛濺開,在落入海麵之前又通通被黑霧所接住。
待整艘船連帶著裡麵的乘客都被絞成肉渣之後,黑霧將這堆殘渣完完整整地包裹住,再如沉入虛空一般,完全消失了。
屏幕裡的海灘,依然雲淡風輕水清沙白,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這一幕,同第五區早期那些失敗的實驗結果完全一致。
張再興的嘴唇翕動半天,像是想要問“為什麼”“怎麼會這樣”“之前實驗明明成功了……”
厲行洲走到他身邊,像是在回答他的疑問,又像是在對三葉草號的隊員們做出解釋:
“原因很簡單。”
“黑霧,會攔截所有妄圖越過黑霧的高文明世界的意識個體。”
“你之前的實驗之所以成功……”
“我讀過你們的實驗報告。”
“你們既舍不得用‘高等人類’做實驗,又認為‘低等人類’不配先於你們前往永無鄉,更擔心在你們能大規模前往之前,智力健全的‘低等人類’占據了永無鄉自立為王……”
“你選擇了被切割掉額葉的成年人和剛出生毫無生存能力的嬰兒來做實驗。”
“這樣的個體,不會被檢測為‘具備獨立意識的完整個體’。”
“所以他們能平安無恙地到達。”
“但那艘方舟裡的乘客……是無法通過檢測的。”
聽厲行洲說完,張再興那灰敗如土的臉上,竟現出幾分狂喜的麵色,他啞著嗓子嘶嘶說著什麼,大概是“太好了”“全滅”“大家都得死”一類的。
厲行洲第一次正眼看向這人,慢慢道:“他們已經死了,你也會死。”
“但人類,會活下去。”
聽到這句話,張再興最後嘔出幾口黑血,睜著眼睛向前撲倒在地上,徹底斷了氣。
厲行洲沒有再看他一眼,而是大步走到淩鹿身邊,一把攬住他,低低地喚了一聲戀人的名字:“淩鹿。”
方才還被驚得尾巴都開始炸毛正在唏噓不已的淩鹿,被突然摟住之後不禁有點慌:“先、先生?”
“啊,是需要引爆炸丨藥了嗎?”
“我剛剛已經找到他們發射探測器的軌道,隻要沿著這個軌道把炸藥送過去就好啦!”
加納森在那邊和厲行洲繞圈子拖延時間的同時,淩鹿也沒閒著。
他把能做的布置都做好了,隻要等厲行洲按下按鍵就能徹底炸毀那兩個探測器。
厲行洲搖搖頭:“不急。”
說罷,這人伸開雙臂,緊緊抱住了淩鹿。
“……咦?”淩鹿臉有些紅,還是回手抱住了厲行洲。
他
小聲道:“先生,大家都、都在呢……”
趙瑜還在一邊偷偷笑呢!
厲行洲:“沒關係,讓我抱下你。”
淩鹿踮起腳,學著厲行洲摸自己腦瓜的模樣,輕輕撫著厲行洲的後腦勺:“先生是不是太累啦?”
“馬上就好了!我們把探測器炸掉,就可以回家啦!”
回家,回去建一座二層小院,在後院種上棉花和三葉草。
晚上就吃先生做的蛋包飯,夜裡還能吃先生做的布丁。
厲行洲沒有回答,反而捧住淩鹿的臉,溫柔地印住了他的唇。
淩鹿的臉這下徹底漲紅了。
先、先生這是怎麼啦……
以前先生也不會當眾親親呀……
厲行洲稍往後退了一點,左手依然捧著他的臉,道:“答應我,你會好好回家。”
淩鹿眨著眼,乖巧道:“我當然會好好回家呀。”
厲行洲笑了下,右手抓住淩鹿的手腕——
“哢噠!”
淩鹿在反應過來怎麼回事之前,他的兩隻手腕都被厲行洲緊握住,還被套上了拘束鎖。
拘束鎖,第五區的發明,能讓一切汙染物喪失能力,就連遠古的龍也無法反抗。
刹那之間,淩鹿的犄角、尾巴還有翅膀,全都消失不見。
黑發紅瞳的少年,茫然地仰頭看著自己的戀人:“先生……?”
厲行洲已收斂起所有的表情。
他將拘束鎖的鑰匙丟給一旁的楚硯道:
“楚中士,看好小鹿老師。”
“在那塊屏幕徹底熄滅之前,不許給他解鎖。”
“這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