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令雪看著江悔,如同看著一個陌生人:“你要殺他,要毀他,讓他生不如死,你心裡可曾念及這些年裡,他對你的關心?”
江悔低下頭,袖中滑出兩柄窄長寒刃,他抬起頭看著費令雪:“費令雪,你跟我走吧。”
費令雪雙目幾欲含血:“江悔!你該下地獄!”
江悔撫摩刀刃的手指頓了頓,似要解釋什麼,卻隻是笑道:“我?還早著呢——你看看曲樓蘭,你的至交,他這一年都是這鬼樣子,不如讓他先走一步?”
他話尾的語調依舊帶著蜜一般的氣息,從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玉盒。
林熠立刻衝上去,可已來不及,下一刻,玉盒便在江悔指尖化為湮粉。
費令雪意識到什麼,回頭去看曲樓蘭,卻見藥池中的英俊男人瞬時化作白發枯骨,藥湯一陣翻湧,迅速蒸發。
“樓蘭——!”
他眼中滿是絕望,俯身去抓曲樓蘭,可如同握到了幻影,隻抓住一縷深色煙塵。
不過片刻,藥池中的一切都化為烏有,藥池底部餘下一顆黑得如夜空般的珠子,
“同生蠱”,蠱亡身死,夢幻泡影。
曾經無話不談、並肩風月的知己,就這麼徹底
消失了。
蕭桓在旁看著,卻未曾阻攔,眼底有些無奈。
對曲樓蘭而言,他的生命在一年前就已結束。
費令雪滯了片刻,俯身取出那顆烏沉明珠,那珠子便是曲樓蘭和同生蠱所化,緊緊握在手裡,不知觸感是否冰冷。
費令雪聲音平淡得絕望:“曲樓蘭帶你到遂州城那天,你穿著不合身的衣袍,我笑話他不會照顧人,帶你買了新衣……你站在院裡梨樹下,他說你的眼睛好看,和一樹梨花映著,便如北疆的雪和長空……”
江悔卻絲毫不為所動,諷道:“一年半前,你被綁上城樓,你的好友曲樓蘭一刻也未猶豫,下令攻城,你在城樓上看著,就不恨他?”
費令雪悲極而笑:“是啊,原來都是你……若非你從中作梗,我怎麼會成為人質?定遠軍數萬將士和邊城安寧,比我一命重要得多。他重情重義,才會覺得愧對我,可笑你至今不懂情義為何。”
密室門外,江悔沉默片刻,依舊是笑,藍眸望著費令雪的背影。
“費令雪,再叫我一聲‘阿悔’罷。”
費令雪自始至終沒回頭再看他一眼,修頎如竹的身形幾乎站不穩:“你說到的沒錯,我後悔至極……”
江悔笑容霎時消失,盯著費令雪的目光凝出一層寒冰,林熠見狀立刻揮劍擋住他,江悔身手詭譎,手中雙刀如毒藤般,瞬時衝上前與林熠纏鬥一處。
江悔手下的白達旦人也同時衝上前,聶焉驪橫揮飲春劍,將之擋在密室之外。
費令雪握著那顆烏沉蠱珠,始終沒有回頭看,整個人如同失去了生氣,片刻後欲轉身衝往江悔身邊,蕭桓立即上前一擊他後頸穴位,扶住昏倒的費令雪。
江悔身手顯然是外域功夫,這看似單薄的美麗少年,出手卻狠辣之極,林熠雖知他不是自己對手,還是心裡發涼,人不可貌相當真不是說笑而已。
江悔神情冷如毒蛇,再不複素日無邪甜美的笑。
他掃了一眼屋內情勢,心知他們不是林熠和聶焉驪對手。
江悔手中雙刃與林熠的長劍唰然擦過,又驟然分開,從懷中取出一枚竹管。
蕭桓當即認出那是毒蠱,沉聲道:“姿曜,毒蠱!”
林熠卻離得太近,一時已避不開
。
蕭桓身形如電衝上前去,暗色衣袍隨風而動,出掌的瞬間,隔著一尺之遠,把江悔手中毒蠱容器化為了湮粉,旋即把林熠推到一邊,未讓毒蠱湮粉碰到林熠半分。
江悔最後看了一眼費令雪,便趁隙吹出一聲尖利哨音,數名白達旦人立刻掩護他,江悔便趁這間隙逃出小樓,眨眼間消失在夜色裡。
江悔逃走,聶焉驪數招緊逼上去,奪了三名白達旦人性命,其餘幾人趁隙也破門而逃。
“追麼?”聶焉驪手中飲春劍挽了個劍花,回頭問。
“彆追。”蕭桓蹙眉道,“他的蠱很難解。”
聶焉驪忍不下,秀朗的眉眼蘊著不悅,道:“我去軍尉府打個招呼,即刻封城通緝他們。”隨後便也出門消失在夜色裡。
費令雪被蕭桓擊暈放在密室內椅子上,林熠看了一眼,又回頭看蕭桓。
“你……方才是不是碰到毒蠱粉末了?”林熠收了冶光劍,蒼白俊美的臉上有些茫然。
蕭桓搖搖頭:“應當無妨。”
費令雪很快蘇醒過來,手裡緊握著那顆蠱珠,眼睛發紅,對林熠和蕭桓道:“多謝二位相助,今日……我先帶樓蘭回家去。”
他原本清明俊美的臉上蒙著揮之不去的絕望。
林熠放心不下,和蕭桓送費令雪回到家裡,二人便暫住一夜,以防白達旦人和江悔回來。
林熠簡單和費令雪談了幾句,確認他沒有想不開,便留他安靜休息。出了費令雪房間,等在院內的蕭桓抬眸看著他。
夜深如水,院內一樹梨花盛放如雪。
當年曲樓蘭帶著江悔來的那天,大約也是這麼一樹芳菲,春風正好。
林熠抬頭看了看籠了滿院的梨花和夜空中那輪皓月,歎了口氣。
費家宅子少有客人來,現成的客房就一間,林熠和蕭桓進了屋,兩人誰也沒說話。
蕭桓點燃燈燭,回頭一看,林熠一身紅衣,蒼白清雋的臉上神情複雜,抱著手臂看著他,濃黑的眸子清亮之極。
“阮尋,你不是不會武功麼?”林熠問他。
本是疑惑的問題,說出口卻有些委屈的意味。
這語氣和眼神,便如在蕭桓心裡柔柔掃過,他認真地看著林熠,心想,這是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