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蒙羔痛苦地接受羊媽媽們的集體憐愛時——曲南溝生產大隊，後山山腳下出現了兩個臉孔陌生的一老一小。
隻見他們神情自若，言笑晏晏，若是不細看，隻怕旁人都發現不了他們微微呆滯的眼神。
老太婆帶著瘦巴巴的小夥，一路走的飛快，眨眼間便來到了趙翠枝家門口。
“砰砰。”兩人敲門。
“誰啊？來了。”
趙翠枝開門，也不知兩人說了什麼，隻見趙翠枝臉色一變，眼睛警惕的左看右看，第一反應把兩人推出門去。
“你們找錯了，俺不是你們要找的人。”
老太婆笑笑：“我們上家說了，你手裡的貨色都長得挺漂亮，隻要你肯賣，見到人的當場，定金兩百塊！”
一聽到兩百塊的定金，趙翠枝腦袋轟的一聲悶響，心底翻來覆去各種想法。待她回過神的時候，手裡已經接過了對方遞來的一遝厚厚的毛票子。
“我們上家說了，知道你規矩多，定金先給這些，等你把人交到我們手裡，剩下的錢一塊付。”
“那……能有多少錢？”趙翠枝鬼使神差問出了口。
老太婆笑笑：“看你能賣的貨色有多少？要年輕漂亮的，生過孩子的也行，小女孩不值錢，但也能賣五十塊左右。”
“五、五十塊？”那能抵她三個月的工資了。
“大人呢？”
“至少這個數。”老太婆伸出一隻手。
趙翠枝吞吞口水，老天啊，這是不是瞌睡了就有人上趕著送枕頭呢？
拿到這些錢，哪怕回到上海，她也能在胡同巷裡買兩間不小的磚瓦房。
買了房，何愁落不了戶。隻要在上海落戶，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就算那上海丫頭嫌棄，小山也不可能丟她不管。
趙翠枝心緒九曲十八彎，想到以往過慣了的好日子，狠了狠心，張口就問：“我怎麼把人交到你們手裡？”
“這兩天都行，我們在大窪子山裡等你。”
“行！”她乾了。
蒙羔完全沒想到事情這般順利，他以為趙翠枝多少會猶豫許久，沒想到，壞人壞到了骨子裡，區區幾個錢，就能毫不猶豫把自己的兒媳婦親孫女賣了。
蒙羔冷眼看著趙翠枝上門討好，又是送糕點又是送雜麵饅頭，仿佛真的認了錯，想和曲大山一大家子修複關係。
秦衛紅不明所以，雖然不知這偏心眼的老婆子打什麼鬼主意，但送上來的那些好東西，她照單全收，毫不客氣。
“吃不吃？新鮮的綠豆點心，嘗著還不錯呢。”秦衛紅自己吃著，大大咧咧給蒙羔嘴裡也塞了一塊。
蒙羔欲言又止，有心提醒她：“就、就不怕下毒嗎？”
秦衛紅一笑，“她敢？我收東西的時候，可是當著鄰裡鄰居的麵光明正大收下來的，我要是中毒死了，她趙翠枝絕對跑不了。”
更何況，秦衛紅也不是貿貿然就吃，那些送上門的糕點饅頭，每一塊，她都要掰一點點扔雞窩裡。
若是雞吃了沒事，那多半是沒事的。
吃完了糕點，秦衛紅拍拍手，繼續給蒙羔彆紐扣。蒙羔穿的衣裳，大多是半新不舊，雖然外表看不出來，但在肉眼看不見的內裡，儘是東一塊西一塊的補丁。
秦衛紅是城裡出來的知青，心靈手巧，她給家裡的衣裳打補丁時，總會考慮到觀賞性，儘量把補丁做在衣服裡麵，不叫外人看見。
“好了，明天上學就穿這件，”秦衛紅爽利地收了針線，拍拍蒙羔的後腦勺，“在學校給我乖乖的啊，好好學習。”
蒙羔點點頭，腦袋依偎著她，“媽媽。”
“你撒嬌呢？”
“……沒有。”蒙羔翻身跳下了床，踩著小拖鞋，冷靜地跑去隔壁自己的床上睡覺。
第二天就要去縣裡上學，蒙羔坐上驢車，戀戀不舍的趴到車窗前，看著秦衛紅和曲小妞在視野裡越來越小。
他想，他在背地裡做的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回到學校裡，蒙羔麵色如常，像往常一樣豎起課本，跟著老師讀三字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五個蘋果加七個蘋果是多少個蘋果呢？答對了！就是十二個蘋果！”
“體育課啊，都給我動起來，繞著教室跑三圈。”
……那人販子的動作極快，不過兩天時間，趙翠枝就按捺不住，趁著曲大山下地掙工分的時間，把曬著太陽睡午覺的曲小妞從院子裡抱了出來。
秦衛紅在屋裡看見這一幕，嚇得一激靈喊道：“她奶，你乾啥呢？”
趙翠枝不慌不忙：“俺想妞妞了還不成？你忙著，俺回去給她煮雞蛋羹，保證不讓你閨女餓肚子。”
“那不成！”
秦衛紅豈能放心把自己的閨女交到她手裡，這老太婆偏心眼偏到骨子裡，也不知道憋什麼壞，這兩天儘上趕著討好，她早覺得不對勁了。
她第一反應扔掉鍋鏟，急急忙忙追了上去。
趙翠枝年紀一大把腿腳還挺利落，抱著沉甸甸的妞妞，一邊暗罵小丫頭片子吃得太胖，另一邊避開村裡人，專門抄了後山的偏僻小路，一路走得飛快。
秦衛紅越追越覺得不對勁，這不像是回老宅的路啊，她下意識停下了腳，轉頭望望四周的草木，這才發現自己來到了少有人經過的荒草坡。
荒草坡不遠處就是水庫，據說好些年前淹死了一對雙胞胎，村裡的人都嫌瘮得慌，幾乎不來這兒。
秦衛紅心底不安，再看看趙翠枝越來越遠的背影，衝著那邊聲嘶力竭道：“媽，你抱著妞妞上哪兒去？”
趙翠枝不應聲，下一秒，卻見秦衛紅的背後，悄無聲息出現了兩道一高一矮的身影。
……
下午，天空陰沉沉的。
蒙羔正趴在宿舍的小床上練字，鉛筆頭忽地停頓了一下，在粗糙發黃的草紙上劃下了長長的一道軌跡。
陸生抬眸：“蒙羔，你怎麼啦？”
“沒事。”蒙羔笑笑，一把撕掉寫壞了的草紙，“接下來就要看我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