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以往，回到曲南溝，蒙羔的周末一定過得忙碌快樂又充實。
然而今天有點不大一樣。
驢車還未靠近村口，遠遠的，蒙羔隱約聞到了濃鬱的肉香味兒，當即皺著臉捂住了口鼻。
這味道讓他本能地排斥，甚至感到害怕。
不知想到了什麼，蒙羔忽然揭開車簾，語氣惶恐地問：“今、今天村裡殺豬了嗎？”
見他臉色慘白，曲大山連忙停了驢車，這才慢半拍的想起三叔公揪著他耳朵三番兩次認真叮囑的事情！
不能怪他忘記村裡吃羊肉的事兒，那羊肉從頭到尾他可沒沾一口。
曲大山咳咳兩聲，先是抱緊了蒙羔，然後小心翼翼道：“不是，你彆誤會，咱、咱村裡沒殺豬。”
不是豬，那就是羊了。
蒙羔張了張口，眼淚潸然落下，“羊、羊媽媽……”
他這副模樣，還真被三叔公說中了！
曲大山連忙補救：“彆哭啊，乖，你的羊媽媽沒事，咱村裡沒殺羊！是昨晚那羊圈裡凍死了一隻羊，三叔公本來想偷偷埋了的，結果讓人看見了……”
蒙羔傷心地抹眼淚，嗚咽道：“怎麼會凍死？哪、哪隻小羊死了？”
你咋知道凍死的是小羊呢？曲大山咂舌，這一次總算是信了三叔公的話。
他去城裡接蒙羔放學前，三叔公拄著拐杖專門來了一趟，揪著他耳朵，反反複複叮囑了不知幾遍，一定讓他記得和蒙羔提前說一聲，打個預防針。
三叔公說蒙羔和羊群格外親近，興許是因為他小時候是被三叔公從羊圈裡撿出來的，羊們都憐愛小蒙羔，連羊奶都要專門留著給蒙羔，不許其他人擠。
後來蒙羔天天去放羊，和羊群的感情相當好，甚至把母羊當作了羊媽媽。
這……這讓人怎麼安慰呢？
曲大山又是心疼又是發愁，臉色糾結，把蒙羔塞進驢車裡，“乖啊，就在驢車裡麵呆著，彆四處張望，把鼻子捂嚴實了，咱們回家！”
蒙羔嗚嗚哭著，不敢一個人呆，抱緊了曲大山悶聲掉眼淚。
一路上，曲大山趕著驢車，刻意避開了大隊支部，那兒早上才殺過一隻羊呢。
他擔心蒙羔害怕，繞了一大圈才回了自家的院落。
驢車剛進去，秦衛紅聽見動靜，連忙放下曲小妞出了門。
曲大山衝著她眼神示意，再指了指身後抱著他嗚嗚哭個不停的蒙羔，有點不知所措。
秦衛紅沒好氣地拍開他，抱起了眼睛通紅的蒙羔，她心疼壞了，“乖啊，不哭，咱們家不吃羊，家裡沒羊肉！冷不冷？這兩天降溫，又下了雪，要不是今天放學回來，我早讓你大山爸爸接你回來了。”
蒙羔搖搖頭，悶著頭不說話。
秦衛紅怕他小小年紀想不開鑽牛角尖，把人抱回了屋，低聲哄道：“你要不要去看看三叔公？前兩天他在羊圈裡摔了一跤——”
蒙羔一愣，眼淚掉得更凶了：“三叔爺爺。”
“沒事沒事，三叔公好著呢！”秦衛紅急忙解釋，“他就是年紀大了，這摔一跤就算沒傷到骨頭，也得躺著休息兩天，是不是？”
說起來，都是曲老頭自己招惹的禍，他半夜睡不著，拎著煤油燈去羊圈看了看，沒注意地上結了冰，結果踩上去，當場就摔了。
幸好他摔的時候有兩隻羊緊緊圍著，那羊伏在地上，給曲老頭充當了一次綿軟羊毛墊！
曲老頭年紀一大把，這忽然摔一跤，沒傷到骨頭就是燒高香了。
這一次意外，差點嚇壞了大隊長曲守成。曲老頭扭傷了腳腕，沒法照顧羊群，隻能在茅草屋裡老老實實貼上膏藥，最多拄著拐杖走到門口透透氣。
他老人家想去羊圈，沒門！
曲守成另外派了一個年輕小夥幫忙看顧羊群，沒想到才一晚上過去，那裡麵的一隻小羊便凍死了……
聽到這裡，蒙羔眼睛通紅，哽咽著低聲問：“是不是那隻……就是，那隻腦袋上有一撮卷卷毛的小羊？它是羊群裡麵長得最小最矮的……”
秦衛紅啞然，和曲大山麵麵相覷，夫妻兩都不敢應聲——還真就是那隻長得最小最矮的羊。
蒙羔就知道，若是天氣太冷，第一個熬不過的恐怕就是那隻瘦歪歪的小羊。
往年冬天，他和曲老頭一塊住在茅草屋裡守著羊群，有時候天氣太冷，蒙羔不放心，常常半夜爬起來去羊圈裡看看。
他要挨個摸一摸羊們的腦袋，然後才肯回去睡覺。
曲老頭摔那一跤，一定是為了幫蒙羔去看看羊群。蒙羔抹抹眼淚，“我、我想去看三叔爺爺。”
他哭得眼淚汪汪，秦衛紅哪能不依他，不隻讓曲大山送蒙羔去，還要把熬好的小米粥一塊帶過去。
路上，羊肉的香氣仿佛無處不在。
蒙羔怕得止不住哆嗦，眼淚都不敢掉了，慘白著臉，全程牢牢抱緊了曲大山的脖頸，差點勒得曲大山無法呼吸。
直到兩人來到羊圈附近的茅草屋時，那股肉香味兒才徹底散去。
蒙羔從曲大山懷裡跳下來，急忙奔進了茅草屋，“三叔爺爺。”
“誒，來了，沒事沒事，彆摸，貼了膏藥呢。”曲老頭把蒙羔的小手拍下去，見他鼻頭和眼睛通紅通紅，就知道已經在家裡大哭過一次了。
彆人不知道，曲老頭知道的可多了，他心疼地摸摸蒙羔腦門，拍拍床邊道：“來，坐這裡，今晚陪著三叔爺爺睡。”
蒙羔脫了小棉鞋，乖乖地上去，一臉後怕地依偎在曲老頭身旁。他眼睛紅紅的，頭發有些自然卷，周身的皮膚又很白，乍一看，好像一隻小羊羔。
曲大山嚇得揉了揉眼，再定睛一看，果然，他剛剛一定是眼花看錯了。
爺孫兩要背著他說悄悄話，曲大山不摻和，把手裡帶蓋的搪瓷缸擱到鐵皮爐子上，叮囑道：“三叔公，這裡麵是熬好的小米粥，給你補營養的，你待會記得趁熱喝啊。”
“知道知道，你快走。”
“……”曲大山巴不得走呢。
三叔公見了小蒙羔千好萬好，見了他們這一輩皮糙肉厚的壯小夥，那是半點也不心疼！
走之前，他看了一眼鐵皮爐子，沒忘記給裡麵添塊煤球，然後扭頭和蒙羔道：“待會我把飯菜送過來，你今晚就和三叔公一塊住，順便看著他彆下床亂動，知道嗎？”
蒙羔遲鈍地點點頭，爺孫兩目光整齊，躺床上，齊刷刷看著他離開。
曲大山：“……”
曲大山沒好氣地關門走人。
門剛剛關上，蒙羔慢吞吞地跳下床，把門閂拉好，然後和曲老頭哭道：“吃羊的都是壞蛋！”
“……沒錯，就是壞蛋。”曲老頭非常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