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月圓,皎潔皓月當空,照亮刷著朱漆的回廊,依稀可以嗅到月季的濃鬱芬芳,粉衣宮婢提燈而行,不知匆匆往何處去。
葉重錦恍然間憶起前世,他也喜歡在黑夜裡徘徊,漫不經心地數著長廊上的宮燈,有時也會遇到哪位宮妃——那人的後宮也是有幾個女人的,雖然沒有得過恩寵,卻都有名分。
而他,除了名分,什麼都有。
不過要那虛妄的名分又有何用,在這後宮裡,除了那人的母妃和祖母,哪個女人沒有跪過他,又有哪個女人不是在背地裡豔羨他,嫉妒他,甚至是咒罵他。
葉重錦捏著腰間的香囊,安氏親手繡上的“錦”字依稀可辨,禍福得失,誰又可知。
一列巡邏的侍衛經過,雖不知道二人的身份,卻也規規矩矩的行禮,今夜宮裡的貴人多,他們是誰也得罪不起的。
眼見萬盛殿的宮燈已經瞧不見,葉重暉到底還年幼,壓下心裡的忐忑,道:“阿錦,若是爹爹怪罪下來,你就說是哥哥的主意。”
身旁的小娃娃皺了皺眉,發出一身輕哼。
其實葉重錦本就是如此打算的,雖然父親舍不得責怪他,但是念叨起來沒完沒了,而葉重暉被訓斥慣了,挨幾句罵想來沒什麼關係。可是現在由葉重暉主動提出來,他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抿抿唇,小聲提醒道:“父親舍不得罵我,卻舍得罵你。”
葉重暉彎了彎眉眼,捏了捏掌心的小手,道:“那又如何,哥哥說過要保護阿錦的,所以不管是什麼過錯,都會替阿錦擔著。”
穿過朱漆長廊,禦花園就在眼前,耳邊可以聽到潺潺的流水聲,數盞燈布上描繪著百花盛放圖,夜晚的涼風帶來的陣陣花香,葉重錦卻驀地停頓住腳步。
小娃娃道:“前麵好黑,阿錦不想去了。”
葉重暉有些意外,摸著小孩的腦袋取笑道:“原來阿錦怕黑,沒關係,牽著哥哥的手就好了,哥哥是大人了,什麼都不怕。”
葉重錦生出的惻隱之心立刻煙消雲散,心說既然你什麼不怕,父親那裡就由你擔著吧。
禦花園裡那條河流名叫沐芳河,每到百花盛放的季節,繽紛的花瓣會飄落到河麵上,隨著流水飄向不知名的遠方。
當然,這是宮人們的說法,葉重錦去宮外遊玩過,知道這水流最終會通往皇城外的護城河。
葉重錦扯著兄長的衣袖,率先踏上河流上方的石橋,這座拱橋是前朝就有的,有些年份,河水會從橋下流過,因此從這裡看花燈的角度是最好的。
此時是初秋時節,水麵上落花少見,不遠處飄著上百盞花燈,慢悠悠地朝這邊搖晃而來,花紙上閃爍著紅色的燭火,如揉碎的星光墜落塵世,美好而優雅,河水映著火光,發出金色的粼粼光輝。
葉重暉驚歎不已,京城裡放花燈的習俗很多,但是葉家門風甚嚴,嫡長子更是長輩們嚴苛的對象,鮮有機會接觸市井之物,因此長這麼大,竟隻從書上見過。
他指著花燈,語無倫次地道:“阿錦,阿錦快瞧啊,水上飄的那是花燈。”
葉重錦便附和道:“真好看呀。”
葉重暉捏著弟弟的軟乎乎的小手,道:“阿錦知道嗎,這些花燈裡都寫著每個人的願望呢,河神看到燈火被吸引來,就會撿走這些花燈,然後替他們實現紙上的願望。”
“……真的能實現嗎?”小孩問。
葉重暉正色道:“若是真心祈願,必定可以實現的,阿錦有想實現的願望嗎。”
小娃娃默了默,忽然咧唇道:“阿錦若是有願望,就跟父親母親說,或者去求祖父,哪個不比河神管用。”
“褻瀆神靈可是罪過。”葉重暉伸手戳他光潔的額頭,見小娃娃瞪自己,便笑道:“回去吧,父親找不著人該急了。”
兩人剛走到橋下,便瞧見一個年幼的男孩蹲在河邊,手裡捧著一盞簡陋的花燈,忽閃的燭火映照出一張稚嫩的麵龐,端的是唇紅齒白,麵若桃色,如此年幼便有這般容色,葉重錦隻能想起一人。
——五皇子顧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