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正宮, 禦醫們跪了一地,各個戰戰兢兢,冷汗淋漓。
慶宗帝虛靠在龍榻之上, 麵色灰敗,閉著眼睛緩緩說道:“如今前朝後宮, 都對朕的身體狀況很好奇, 朕也知道, 你們當中的一些人, 也許收了錢財, 或是得了什麼好處, 總之,答應了一些不該答應的事。”
禦醫們連呼不敢,一身深藍官服幾乎汗濕。
慶宗帝到底做了十幾年皇帝,便是病到這個份上, 餘威尚在。
他冷笑一聲, 睜開渾濁的雙眸, 道:“你們有什麼不敢的, 朕快死了, 你們也就不拿朕當回事了。不過,朕總歸還有一口氣在,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先在心裡掂量清楚。若是今日之事泄露出去,朕不問是誰, 今日在場所有人,連同家中親眷,就與朕一道殉葬吧。”
“陛下!臣等冤枉啊!皇宮內耳目眾多,便是臣等守口如瓶,難免不會有旁人泄露……”
慶宗帝隻略一擺手,道:“朕乏了,都退下吧。”
出了殿門,十多位禦醫裹上黑色披風,由侍衛從側門送上馬車,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殿內燭火通明,慶宗帝抬起手,借著光線,看著空蕩蕩的掌心,良久,自嘲一笑。
原來人間帝王,在生命終結時,也不過是一無所有地離去。甚至,因為他是皇帝,所以比尋常百姓更加可悲,他有六位皇子,數不清的妃嬪,可臨到終了,身邊空無一人,他的骨肉至親,興許正盼著他死。
為君,他庸碌無為,為父,他的幾位皇子手足相殘,為夫,他冷待發妻多年,帝後不和,細細想來,竟是一事無成。先皇說得對,他不是做皇帝的料,他守不住大邱的萬裡江山。
慶幸的是,太子沒有叫他失望。
他的太子十多歲從軍,不知不覺已經將近七年,非但守住了大邱的江山,還將北韃逐出境外數百裡,直逼大陸北界那片冰封的土地,韃子聞風喪膽,至今不敢回頭。
他這一生雖然失敗,但至少,生了個好兒子。
在太子歸來之前,他要守住這把龍椅,算是為父,為君,所做的最後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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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國公府。
幾個粉衣丫鬟拎著食盒,小心往楓樓走,前方一個婆子叮囑道:“都仔細著腳下,裡麵有秦夫人親手給世子做的羹湯,若是灑了一滴,你們日後也不必留在府裡了。”
丫鬟們連聲應喏,自打七年前,大少爺得急病去了,國公夫人在出殯之日瘋了,從前人人可欺的秦姨娘,便成了高高在上的秦夫人。
在這後宅裡,永遠是母憑子貴。嫡長子一去,唯一的庶子繼承家業,為了不讓外人恥笑,少不得抬一抬生母的名分,隻是國公夫人的娘家是太後母族,礙著上官家的麵子,暫時沒有動靜,但府裡的下人都清楚,世子一旦繼承爵位,抬位份還不是張張嘴的事。
有個膽大的丫鬟道:“嬤嬤,咱們世子年歲也不小了,怎麼總也聽不到動靜。”
所謂動靜,無非指的是娶妻納妾之事,她這麼一問,其他幾人也都好奇地看過來。
那婆子吊起眉梢,露出一抹刻薄的微笑,道:“世子爺的事,哪輪得到你來過問,彆當我不知道你們存的什麼心思,醜話說在前頭,咱們世子什麼天仙美色不曾見過,你們這點姿色,就彆賣弄了,平白臟了世子的眼。”
幾個丫頭麵露難堪之色,卻也不再多問。
到了楓樓,大片高大挺拔的楓樹映入眼簾,沿著一條紅岩石鋪成的小徑往前走,便見到一座紅木吊角樓矗立在楓林中央,可以想象得到,深秋時節,滿園的火紅,如同烈焰火海一般熱烈。
一名小廝立在門前,婆子道:“我等奉秦夫人之命,給世子送羹湯,煩請通報一二。”
小廝略一彎腰,道:“嬤嬤將羹湯交與小的便是。”
“秦夫人交代老奴,須親眼看見世子把湯喝完,若是交給你,怕是沒法回去交差,莫非有何不便?”
那小廝麵露難色,道:“倒也不是……小的這就去通傳。”
過了片刻,那小廝回轉,額角冒著冷汗,垂首道:“嬤嬤,幾位姐姐請。”
那婆子蹙著眉,領著丫頭們往樓上去,閣樓的房門隻虛掩著,她在門外叩了一聲,便推門而入,幾人卻是生生怔在原地。
隻見一張美人椅上臥著一名纖細嬌美的少年,一頭烏絲披散著,輕輕垂到地上,合著眼眸,睫毛密而長,映下一弧彎影,睡得正熟,分明是一張豔麗絕色的容顏,偏偏唇角帶著一抹傻氣的笑。
最打眼的,是那兩瓣嫣紅的唇,沾著瑩瑩水光,也不知被何人采擷了去。
幾人正呆滯,忽然察覺到一抹銳利的視線掃過來,臉頰生疼,忙收回目光,小心呈上羹湯。
莫懷軒將那盅湯打開,先盛了一小碗,嘗過味道,又拿白瓷盞盛了一碗,抬手將下人們揮退,那幾人如蒙大赦,逃一般奔下樓,哪還顧得上什麼差事。
即便不認得那相貌,但那身大紅的親王錦袍,沒人不認得,那是聖上最疼愛的皇子——逍遙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