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是有抱負有血性的男兒,自己的疆土,自己的子民被外族淩虐,他年紀雖小,卻難以坐視不理,哪怕他知道自己力量甚微,可能葬送性命,但身為國之儲君,他願意肩負起這份風險,爺爺您說,這難道不是至情至性?”
老太爺點點頭,道:“的確如此。”
“其二,陛下離京數年,雖為儲君,但有名無實,京中許多官員投靠於明王和賢王,甚至行陷害之事,多次在先帝麵前含血噴人,陛下登基後,有人將京中的關係脈絡整理成冊,尤其是曾經陷害過陛下的那些官員,各個冊上有名,可爺爺知道陛下是如何做的?”
老太爺想了想,道:“莫非陛下不計前嫌,放過了他們?”
葉重錦笑道:“陛下在金鑾殿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將那名冊燒得乾淨。陛下有言,危害社稷的奸邪之輩他自會處置,但須得刑部查明證據,該如何處置,當按大邱律法,而不是為了一本名冊,大興殺伐。”
老太爺連連點頭,“如此說來,他的確不似外界所傳的那般冷血嗜殺,而是有幾分明君風範。”
“雖不知道外麵的傳聞因何而起,但阿錦與陛下相識十餘年,清楚他的為人,應是有人在背後散播謠言,欲動搖民心,圖謀不軌。”
老太爺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頓,無奈地笑道:“爺爺隱退多年,這些事,早沒心力去理會了。”
葉重錦站起身,走到階下,鄭重地跪拜在地。
老太爺一怔,連忙放下杯盞去扶他,嗔怪道:“阿錦這是要心疼死爺爺啊,這石階涼得很,你身子又不好,若是舊疾複發該當如何,你想要什麼,隻管說便是,爺爺還能不應你?”
葉重錦握著老爺子的手,道:“爺爺,其實還有第三點,阿錦沒說。陛下他這些年在關外,一直惦記著阿錦的病,派人送來了不知多少補品靈藥,這份恩情,阿錦實不敢忘。故而想請爺爺出山,辦一場講學,為陛下正名。”
說完,他羞愧地垂下頭。
“阿錦知道,爺爺不欲沾染朝堂,也不欲與皇權牽扯上,但阿錦近來觀測到天象有異,不得其解,故而心神不寧,隻能求到爺爺這裡來。”
老爺子沉吟片刻,拍拍孫兒的手,和藹地笑道:“我當是什麼,這有何難,不過是講學而已,爺爺這把老骨頭,再不活動活動,都該鬆散嘍,何況為國為民,也與我葉氏祖訓相合。”
葉重錦驚喜萬分,抱著老爺子的胳膊,連聲道:“爺爺最好了,阿錦代陛下跟爺爺道謝。”
老爺子笑撫他的軟發,心裡卻擔憂起來,他家乖寶怎與皇帝如此親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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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府今日格外熱鬨。
雖然明眼人都知道,這次的恩典,是新帝對安家的撫恤,畢竟安世海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眼看行將朽木,這一族即將沒落。
但皇帝願意給安家臉麵,又提醒了眾人,即便安家要倒,誰也踩不得,畢竟安世海生了個好女兒,嫁進了名門葉家,葉相當初為先皇藏遺詔出過一份力,又曾為太子傳授課業,是為太傅,新帝再冷血無情,也要給他幾分薄麵。
桓元帝即位後,京中格局大有改變,唯一不變的,是葉家的長盛不衰。
葉重暉在宴席上聽夠了阿諛奉承,覺得吵鬨,起身離了席。
他一貫是個冷淡的性子,驟然離去,也不會有人多嘴,反而惶恐,擔心言語不慎惹惱了他。
安家的宅邸十分氣派,葉重暉卻不愛這種奢華,亭台樓閣,雕欄畫棟,匠氣過重,反而失了草木水流的質樸自然。
他順著一條荒蕪的小徑往前走,忽然聽到一陣琴聲,似煙雲縹緲虛幻,方才不過飲了兩三杯酒,竟醉了麼。
循著琴聲,走進了一間庭院,是與安府的景致截然不同的一道風景,隻能看到大片飄灑的梨花花瓣,葉重暉闔上眼眸,好似聽到了耳邊有潺潺的溪水聲。
一瞬間,他好似清醒過來。
似曾相識的場景,數年前,他曾在金山寺後院破過一個桃林陣,這梨花林竟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他抬眸看向梨花樹下的紫衫少年,琴聲便是出自他手,此時少年收了手,指尖停在琴弦上,隻呆呆看著他。
葉重暉略一頷首,致歉:“葉某無意打擾公子雅興,這便告辭。”
身後忽然傳來急切的聲音,道:“恒之表哥,且慢!”
葉重暉皺了皺眉,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雜亂的聲響,他回首看去,那少年狼狽地摔倒在地,紫衫沾染了白色的梨花花瓣,而一旁,是一個木製輪椅。
“是……啟明表弟。”
那少年咬著唇,有些難堪地道:“正是,隻是不曾想,會在恒之表哥麵前出這樣大的醜。”
葉重暉已經走到近前,扶起輪椅,將地上的少年抱起,放置在輪椅上。
再想離去已經不能,因為他的衣袖被人扯住,並不緊,隻需要一點力道就可以輕易掙脫開,但是這個小動作太像阿錦,以至於他心有不忍。
“何事?”他耐下性子問。
安啟明連忙鬆了手,道:“餘昭偶然拜讀了表哥的詩詞,心之向往久矣,故而失了分寸,還望表哥見諒。”
葉重暉道:“無礙,餘昭,你的字?”
安啟明頷首。
昭者,明也。隻是一個啟明,一個餘昭,這字取得蹊蹺。
但到底是私事,他不好過問,隻道:“你我是表親,若有不懂的學問,可去葉府尋我。”
他離去後,安啟明看了眼自己的指尖,緩緩置於唇上,露出一個稱得上驚喜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