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在十重天和謝殞說了三言兩語,好像已經用儘了芙嫣全部的力氣。
她安靜地回到寢殿,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衣衫有些淩亂,單薄窈窕的身子在夜色裡像遊蕩的魂魄。
一點火光照亮了暗色流轉的寢殿,芙嫣抬眸,看見了坐在玉椅上的母神。
天後鳴凰是鳳凰一族這一屆的族長,七萬年前嫁給天帝攜塵,三萬多年前誕下芙嫣,與天帝琴瑟和鳴,感情甚篤。
相較於天帝,天後更能理解芙嫣,也是她一直力排眾議,縱容芙嫣追慕謝殞。
鳳凰一生隻尋一位伴侶,同生共死,極為重情。
芙嫣是她的女兒,雖然繼承了天帝的血統,本體是龍,但身體裡也同樣流著鳳凰血。她對第一個令她產生愛慕之心的男子會如此執迷,都在天後意料之中。
“來。”
天後朝她伸手,芙嫣麵對天帝尚能很快收拾情緒,維持無懈可擊的一麵,麵對她卻不行。
她呼吸飄忽了一下,閉著眼撲進母神的懷抱。
“我做錯了嗎。”她很小聲地說,“我是不是不該去找他,現在也就不用這麼難堪。”
雖然她在謝殞麵前句句強硬,直到離開都沒掉一滴眼淚,可她心裡其實難堪到了極點。
她從小便對自己要求很高,自尊心很強,白日裡已經看見了等同於答案的一幕,夜裡實在不應該過去的,謝殞句句回答像刀一樣在她心上割了一下又一下,她忍得好辛苦。
“母神,我好難受。”她聲音更小了,還有細微的哽咽,“我心裡好疼。”
天後熄滅了手燃起的鳳凰火,將女兒緊緊抱在懷中柔聲說:“你沒做錯,如果不去問清楚,你永遠沒辦法死心。”
“可我問了也沒辦法死心。”她在黑暗中紅著眼睛問,“憑什麼他老是不信我對他的感情?他總說我那不是真情,早晚會消失,這到底是哪裡得來的結論?我這幾千年做得還不夠多,還不足以證明嗎?”
她把臉埋進天後懷中:“明明隻差一顆冥火珠了……明明我已經隻差這顆冥火珠了,偏偏在這個時候……為什麼偏偏是這個時候。”
在她以為終於要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時候,給了她最難以承受的打擊。
天後幽暗的眸子在夜色裡閃著光,她輕順著她的發絲:“這可能就是有緣無分吧。你生辰那日見了他便愛慕上他,他那樣的性子,大約覺得這份愛慕來得過於輕易,虛有其表,所以始終不願意接受和相信。”
“那他和那小仙就不輕易了嗎?幾百年的曆劫罷了,他活得比父帝還久,那點時間對他來說算什麼?”
芙嫣倏地站起來,在黑暗中走來走去,胸腔裡充斥著憤怒,卻沒再像白天那樣隨意發泄。
天後凝著她的身影慢慢說道:“那你想怎麼辦呢?你能把他怎麼樣?”
這偏偏就是芙嫣最無奈的地方。
謝殞修為和身份擺在那裡,她什麼都做不了。
大概所有人都這樣想吧,都覺得她什麼都做不了,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和彆人在一起。
芙嫣猛地停下腳步,長久地沉默了一會,垂下頭,表情和眼神掩在暗色裡。
“母神,我想喝酒。”她聲音有些沙啞,“我想喝醉。我第一次遇見他那天就是喝了藏葉的酒有些醉意,才去了他在的那棵桃花樹下。”
天後應了一聲:“所以自那以後藏葉再也不敢釀酒了,生怕再讓誰像你一樣遇上不該遇上的人。”
天後站起來:“你現在的修為,那些酒也沒辦法讓你醉了。”
芙嫣望過來,眉心紅玉似血:“母神肯定有辦法的,您肯定有能讓我喝醉的酒……我想要很厲害的酒,或者彆的什麼東西也行。最好讓我沒辦法行動,暫時喪失靈力也沒什麼。要很厲害的那種,最好是連父帝也扛不住的,免得我撐住。”
天後看著她,眼神深邃,好像看穿了什麼。
芙嫣麵不改色:“我控製不住自己就隻能靠外力了,母神也不希望我真的做出什麼無法挽回的事情吧。”
一聲歎息消失在夜色裡,天後最後答應下來:“明日我差人送給你送來,不要亂來,聽見了嗎?”
“嗯。”芙嫣點點頭,“我會管好自己的。”她說得很肯定。
好像也隻有這個辦法了。
她的性子擺在那,借住外力困住自己,免得做出無法挽回的事,留下最後一點體麵,等謝殞的訂婚宴結束再出現,這聽上去是最好的辦法。
天後離開後芙嫣也沒掌燈。
她褪去外衫,爬上床榻,將自己包裹在絲被裡,閉上眼睛,像是睡著了,但其實很清醒。
這個晚上她想了很多。
謝殞對她說的每一句話都不斷在腦海中重放,每回憶一次心就更冷一分。
她還想起了過去。
那年過完生辰第二天,她去拜訪了深居簡出的無垢帝君。
她特地帶了父帝的旨意過來,算是師出有名。
謝殞見了她,並未對天帝突然派女君來傳信而不是傳音產生什麼疑問,這對他來說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聽完了就請她離開,客氣、禮貌,溫和裡帶著疏遠。
芙嫣那時比現在還無所顧忌,因為不了解,所以更無畏。
她大膽而直白地說:“是我主動要替父帝來傳信的。”
謝殞當時隻抬眼淡淡地看了看她,又繼續收拾書案上的文卷。
他掌控天地前後萬年的興衰運數,需要時常將一切事無巨細地記錄下來,所以一天有大部分時間在書寫。十重天有許多高高的書櫃,上麵擺滿了他寫下的玉簡。
他反應平淡,這在意料之中。
芙嫣沒有氣餒,走上前彎下腰,自下往上去看他好看的眼睛。
從來沒人敢在謝殞麵前如此,他這次停下了動作,好看的眼睛漸漸與她相對。
芙嫣勾起甜蜜的笑,快樂地說:“帝君,你真好看。”
這下謝殞意外了。
她怎麼敢的呢。
天帝允她來之前肯定不知道她會說這種話,光是聽聽就覺得有些好笑。
他彎了彎唇,如長輩對晚輩那般道:“女君亦儀態萬千。陛下的傳信已到,女君若無事就可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