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漫延在充滿血腥味的神淪宮裡。
這是謝殞第一次與天帝動手。
無論哪一任天帝, 他都沒有像現在這樣與對方交過手。
他素來與曆任天帝相安無事,哪怕曾有天帝對他忌憚非常,也都會因他長久的淡泊而打消顧慮。他始終無心權勢, 怎奈身在其位罷了。
這是第一次, 他與權利的中心對峙。
天帝攜塵不止一次在心裡計算過無垢帝君的實力究竟有多強。
但他所有的計算都不及謝殞此刻表現出來的那樣誇張。
場麵幾乎是壓倒性的, 若非幾位上神就在天帝身後,周圍屬於芙嫣的血腥味時刻提醒著謝殞這裡發生過什麼,天帝就不隻是輕傷那麼簡單了。
“陛下。”舟不渡擋在最前, 手持乾曜劍,直麵謝殞,“陛下且退後,這裡交給臣。”
他是真的想和謝殞一較高下。從謝殞出現到現在,舟不渡一直沒有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過。
就是這個人, 得到了他所愛之人的偏愛卻棄如敝履,讓他甚至不舍得高聲說話的人受儘神罰。
舟不渡很清楚自己不是謝殞的對手。
但那又如何,這一點都不妨礙他此刻戰意昂揚。
哪怕是敗,他也要與他打上一場,否則難消心頭之恨。
但在舟不渡上前的一瞬間, 天帝抬手拂開了他。
“陛下?”他擰眉回眸。
天帝平複了呼吸,淡漠道:“朕無意與帝君為敵, 今日之事已畢,還望帝君記得曾與朕說過什麼,既芙兒已受懲戒, 放下了一切,帝君也莫再揪著不放。”
謝殞當然記得他對天帝說過什麼。
在他發下要與雲淨蕪行定婚禮的神諭後, 天帝和芙嫣都來找過他確認。
他當時是如何說的?
他什麼都沒說, 用沉默表示拒絕, 甚至在天帝說會給芙嫣擇一位良婿的時候,回了“如此甚好”四個字。
如此甚好。
如此甚好。
謝殞閉了閉眼,頹然地放下手,再無力氣做什麼。
是他一次次拒絕芙嫣。
是他親手將一切搞成今天這個樣子。
他孤高落寞地立在刑台前,眾仙看著這個背影,都很清楚這看似破滅的背影裡蘊藏著多麼強大可怕的力量。
那是連天帝都無法匹敵的力量。
他們一直知道無垢帝君很強,卻是第一次親眼見證了他強大到了什麼地步。
霜晨月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會,先一步離開神淪宮。
有他開頭,其他人也漸漸離開。
舟不渡是最後走的。
他最終還是沒能和謝殞打一場。
他看見謝殞走上了刑台,雪白的衣袂擦過地麵,被芙嫣的血染紅。
其實他真的很不明白謝殞到底怎麼想的。
舟不渡所夢寐以求的一切,都是謝殞唾手可得的。
大約也是因為唾手可得,所以一開始並不珍惜,等到一切無可挽回了,才想著回頭吧。
但晚了,太遲了。
沒人會永遠等他,哪怕是仿佛愛他愛到沒有自我的芙嫣。
舟不渡離開後,謝殞終於將隱忍許久的血吐了出來。
他倒在芙嫣曾經倒下的位置,看著鮮血淋漓裡倒映的他的臉,覺得醜陋無比。
他垂下手,指腹劃過染血的地麵,血染了他滿手。
他想到芙嫣受刑時的模樣,再沒有什麼時刻比現在更讓他清楚,他終於失去了她。
這其實很殘忍。
在他被迫麵對真心,已經準備接受一切的時候,他反而實現了曾經的期許。
過去,他想儘辦法要擺脫芙嫣,不惜去人界曆劫,不惜用了雲淨蕪的法子。
現在,他終於得償所願,卻是在已經明確自己不可能離得開她的時候。
這漫長的、無趣、煎熬,充滿痛苦的生命,因芙嫣的存在染上了繽紛的色彩,最後卻被他親手毀掉了所有。
可能這就是天道予他的命運。
是他在洪荒萬物中唯一存活下來的本源。
謝殞緊緊握著拳,指節泛白。
心底不斷有個聲音在問,要認命嗎。
過去幾十萬年,他一直在認命,那這次呢?
謝殞猛地抬頭,盯著神淪宮上空,彙聚所有的靈力打上去,刹那間,仿若天都因此裂縫-
命格神殿,藏葉上神正與天帝在一起。
“打開浮世鏡。”天帝低聲說,“朕要看芙兒的未來。”
藏葉上神遲疑著:“觀女君過去未來需佐以極強的靈力,反噬也很強,這可能有損陛下壽數。”
“讓你開便開。”
藏葉歎息:“是。”
他取出浮世鏡,走到陣法前進行複雜的操作,足足兩個時辰後才喚天帝:“陛下,該您了。”
天帝走過來,取出神璽按在陣法中央,陣法轉動起來,一人大的浮世鏡跟著轉動,數不清的真龍之氣維持著陣法,藏葉雙指並攏操縱鏡子,額頭滿是汗珠。
不知過了多久,鏡中還是空蕩蕩一片,藏葉緊蹙眉頭,再次輸送靈力嘗試,卻還是沒有改變。
天帝私開浮世鏡,看芙嫣的未來,藏葉很清楚是在擔心什麼。
無非是怕獨女接下來的曆劫不順罷了。
可看不到。什麼都看不到。
藏葉終於承受不住結束陣法的時候,天帝已經麵色蒼白,狀態極差。
“陛下。”他上前幾步,“您還好嗎?”
天帝抬手:“朕沒事。結果如何?”
“……”藏葉猶豫了一下才如實說,“未曾看到。”
天帝皺眉:“什麼?”
藏葉麵露難色:“什麼都沒看到,一片空白,看不到女君的未來。”
“怎麼可能!”
“的確不該如此。自天地初開,浮世鏡便可觀六界生靈的從前與過去,雖不及無垢帝君的天地鏡可觀天地興衰,卻也有它的獨特之處。但這次……真的什麼都沒看見。”
藏葉遊移不定:“據記載,這麼多年來,隻有一人出現過這種情況。”
天帝看過來:“誰?”
藏葉對上天帝的視線:“……無垢帝君。”
在第二任天帝在位時,謝殞曾受命照過浮世鏡。
那位天帝尤其忌憚謝殞,提出過許多過分的要求,謝殞全都應了。
據命格神殿的玉簡記載,謝殞照過浮世鏡後,裡麵是一片空白。
藏葉將自己知道的事無巨細說出,順便給出了他的猜測:“……或許是因女君的未來與帝君息息相關,所以才什麼都看不到。”
天帝表情難看至極:“到了這種地步怎還會息息相關,芙兒不可能再追慕帝君,朕了解她。”
“臣有一個猜測,不知當不當講。”
“講。”
“這個……”其實藏葉也覺得他下麵要說的猜測不太可能,但他想不出彆的解釋,他琢磨許久,還是豁出去道,“女君不會再追慕帝君,但,帝君呢?”
天帝詫異地望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