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芙嫣女君,天界上神下來多少個曆劫她都認不出來。
此刻,照夜宮秘境裡,被多方惦記的芙嫣正和謝殞在一起。
她受了傷,背疼得滿頭是汗,也不能靠著,隻能半坐在那平複淩亂的呼吸。
謝殞解決了那魔氣便走到她身邊,他沒說話,隻蹲到她麵前,纖塵不染的衣袂擦過臟汙的地麵,染上了絲絲汙穢。
芙嫣看著他被弄臟的衣裳,心裡莫名產生了一股衝動——要是可以把他的人也弄臟就好了。
她一怔,使勁甩了甩頭,正要打起精神說些什麼,後背上的痛突然開始緩解。
她錯愕地望向他,謝殞並未看她,他隻是凝著她的背。
雖然隔著紅色的衣裙看不見裡麵傷勢如何,但他可以想象到。
他本該置身事外,不沾因果,不乾涉她曆劫。
可看她忍痛,看穹鏡的魔氣出現在她麵前危及她的安全,他還是現身了。
他想,反正無論天道如何反噬他都死不掉,那便不管那麼多了。
他如何都是可以的,她平安順遂不要有事就行。
若他真因此死了,倒是他得償所願了。
背上的疼痛一點點消失,芙嫣動動手臂,再無牽拉的疼,她反手摸了摸背,光潔無恙,全都好了。
這大概是她第一次這樣直觀、真實地體驗到了凝冰君的強大。
在她看來必死無疑的魔氣侵襲,他隻一道小小的靈力便化解了,簡單得好似碾死一隻螞蟻。
在她看來痛不欲生的傷口,他隻輕描淡寫地治愈了不到一刻鐘便全好了。
她印象中的千難萬險,恐怕在擁有絕對實力的他麵前,都是可以輕易達成的事情吧。
曾經的凝冰君在芙嫣看來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是存在於傳說中的人。
現在的他,則讓她想要得到那份傳承的心強烈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哪怕眼前可能是個陷阱,是圈套,她也要以身犯險,搏一搏了。
謝殞為她治好了背上的傷,手正要收回,突然被握住。
她掌心溫度炙熱,熟悉的滾燙幾乎燒毀他的皮膚。
他終於望向她,視線交彙的一瞬間,芙嫣麵上輕紗忽然落下,兩人都怔住了。
經曆幾番波折,遮麵的輕紗終於扯開了,兩人毫無阻隔的看著對方,芙嫣紅唇輕動,長睫眨了許久,才慢慢說:“為何救我。”
謝殞沒回答,隻是看著她,清冷深邃的眼眸注視她,她隻覺所有陰私無所遁形。
“……你救了我,是不想我死。既不想我死,一時半刻也不會害我。我之前以為你是幻境,是陰謀,現在看來不是。但佛子那時卻看不見你的身影,這說明你的修為遠高於他。”
芙嫣分析了一下,心裡有有了底。
“你真的是凝冰君。”她肯定道。
不是什麼幻境,也不是什麼陷阱,她是真的一進來就見到了凝冰君,這座秘境的主人。
她還想說什麼,迫切地想示好,在她看來,她之前的行為對這位傳說中的大能來說定然很冒犯,他肯定不悅,不想理會她。
這沒關係,他不理會,她可以自己來說,他既然還願意出手相救,就說明沒有放棄她,雖然她一時不明白為何會他會選中靈根駁雜體質特殊的自己,但既然選了她,肯定是有些緣由的,這些之後再想便是。
這輩子第二次有了緊緊抓住希望的機會,她絕不會再像幼年那樣被人一根根掰開手指,眼睜睜地看著希望遠走。
然而她剛剛啟唇想說什麼,謝殞便開了口。
“你想要傳承。”
他一言道出她所求,她也沒慌,坦坦蕩蕩道:“是,若君上肯給我,要如何考驗我都可以。”
“考驗?”他重複了一遍,淡淡道,“不用考驗。”
芙嫣一愣。
“你要就給你。”
她睜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議。
“我之前說過,你要什麼都會給你,隻是你不信。”
她不但不信,還跑了,芙嫣一時無言。
“但我能給你的傳承,和你想的恐怕不一樣。”
芙嫣睜大眼睛:“如何不一樣?”
他站起身,朝她伸出手:“起來,地上冷。”
芙嫣想說她是修士,哪怕百年才堪堪築基,也已經不那麼怕冷了,但是……
垂眼看著那隻修長如玉,骨節分明的手,那實在是漂亮的手,每一寸都優美得恰到好處,隻是過於蒼白了。
蒼白到了她甚至會覺得,他手中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冰雪。
他整個人如冰雪鑄成,蒼白,羸弱,溫度稍稍高一些,就會融化成水。
芙嫣無疑是一捧火,她的一切都是炙熱的,呼吸、體溫,無一不像他的另一個極端。
可他還是將手放在那,等著她。
芙嫣出生以來,有過短暫幾年快樂的幼年時光。
再之後便是不斷被拋棄,不斷被黑暗吞沒。
她記憶裡最深刻的,是被人掰開扯著佛子衣袂的手。
但現在,那位隻存在於傳說中的、至高神祇般美輪美奐的凝冰君,耐心從容的地等著她牽他的手。
他一直在那靜靜等待,仿佛她一直不動,甚至拒絕,他也都會永遠等在那。
芙嫣眼底晦暗不明,她眼瞼低垂,咬唇抬起手,在要放在他掌心的一瞬間,北側傳來響動,金光碎了石壁,不渡趕了過來。
芙嫣猛地望去,瞬間自己站了起來,不曾去握他的手,將他所有耐心和等待拋卻得乾乾淨淨。
隻要不渡在,她就永遠看不見他。
謝殞看著自己那隻手,閉了閉眼,指尖輕輕顫了一下,慢慢收回,掩在廣袖之下。
那頭不渡已和芙嫣打過照顧,見她無恙,便順著血腥味望去浮雪的屍體。
緊接著,他的視線落在芙嫣手上——
她身上的傷被謝殞治好了,但她曾親手掏出了浮雪那顆還未完全成型的入魔金丹,屬於浮雪的血還在殘留在她手上,簡直是明晃晃的殺人罪證。
芙嫣順著看見自己血淋淋的手。
……無妨的。她在心裡告訴自己,她隻是除魔而已,解釋清楚就好了。
可當她去看浮雪的屍體,去看那被魔氣侵染的半成型金丹,卻見那上麵乾乾淨淨,除了黯淡無光,沒有任何成魔的痕跡。
芙嫣神色一沉。
氣氛在這一刻緊繃壓抑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