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幾次試圖闖入秘境都沒成功,誰阻攔都不行,他仿佛入了什麼執境,要麼他今日死在秘境前,要麼他得償所願,他非要一個結果不可。
沒人懷疑他這麼做的原因,都隻以為他是為此次犧牲太多性命而受了刺激。
眾人感念他的慈心,哪怕不是佛修都跟著念了一句佛號。
元和法師不忍看下去,又阻攔不住,隻能領著一群弟子盤膝坐下,為逝去的生命就地超度。
就在此刻,一道紅色的身影落下,輕飄飄的,本來沒驚動任何人,卻在走向不渡,接住了再一次摔下來的佛子後,進入了所有人的視線。
芙嫣的頭紗被謝殞摘掉了,額飾也不在了,她美麗的臉龐和眉心的紅玉沒有一絲遮掩的暴露人前,除了離她最近的不渡外,淩翾第一個認出她。
他就知道她不會真的死了。
她果然還活著!
淩翾妖嬈的眼中綻放光芒,可他很快又冷下了臉,因為他看見芙嫣抱著佛子,輕輕拭去他臉上的血汙。
她的動作溫柔,眼底似含了春日泉水,是他從未見過的模樣。
一股無名火升起,淩翾瞬身而去,芙嫣察覺到了,但一點都沒放在心上。
她攬著不渡歎息:“為何要這樣?我本來都要走了,這下好了,計劃全都泡了湯。”
不渡錯愕地看著她,還有些反應不過來,他本能地抓緊她的手:“真的是你?”
芙嫣鳳眸微垂,凝著他的眼睛:“你猜猜是不是我。”
這玩笑般的話讓不渡緊繃的身體瞬間鬆懈下來,下一瞬,他仿佛忘了還有多少人在看著他們,本能地抱住了她。
紅與白極致的反差擁在一起,芙嫣下巴抵著他的肩膀,視線落在後方所有難以置信的人身上——尤其是麵沉如水的淩翾道君。
她慢慢揚起了嘴角:“這裡有很多人。”
芙嫣不疾不徐道:“你不該這麼做,伽藍殿的弟子都在看著。”
她想掙開他,但失敗了,她如此為他著想,他卻無法再從容接受她的好。
“你的計劃是什麼?”他聲音有些啞,“你想隱藏身份離開……我壞了你的事?”
芙嫣沒否認,隻是順了順他的背,他自己可能沒察覺到,他情緒有些激動,身子在微微顫抖。
淩翾看著她幾乎是疼惜地對待不渡,心底的火燒得更旺。
緊跟在他身後的雲淨蕪頂著雲瑤的臉,將屬於芙嫣女君的臉看得真真切切。
女君是真的下界曆劫了,玉辰殿的“芙嫣”就是仙界的“芙嫣”。
她對女君有種本能的恐懼,等反應過來,人已經退開很遠。
她一時恍惚,有些失魂落魄地停了下來。
遠遠的,雲淨蕪看見淩翾道君朝女君抬起手,冷著聲音道:“芙兒,到為師身邊來。”
芙嫣聽見了,可她就和沒聽見一樣,淡定地扶著不渡起來,然後和他保持距離,笑著對伽藍殿元和法師說;“法師有禮,晚輩在秘境中與佛子有幾麵之緣,佛子誤會晚輩因他而死,心有悲戚才失了態。”
元和法師修煉多年,怎會看不出其中淵源。
他臉色不太好,但也知眼下隻能這麼說,所以順著點頭道:“檀越無事就好。”
“當不起檀越二字。”芙嫣客氣地說,“秘境剛剛關閉,伽藍殿應還有許多要事處理,晚輩就不打擾了。”
她已經達成目的,就不想多做停留,對於不渡,她維持著一個在眾人麵前看起來比較安全的距離,儘管她剛下來時有些越界,但眼下的解釋也不是不能讓人接受。
最重要的還是眾人對佛子信任有加,並不真的認為他會做出什麼不符合身份的事情。
芙嫣轉身要走,卻沒能走成,她垂眸去看,衣袖被不渡抓著。
她望向他的臉,他不顧眾人驚訝地注視低聲問:“你要去哪。”
芙嫣歪了歪頭說:“去我該去的地方,佛子也回到該回的地方。”
她嘗試掙開他的手,不渡張張嘴,有些艱難道:“……為何這樣?在秘境裡你不是這樣的。”
為何怎樣?當然是為何這麼疏遠,好像並不熟悉一樣。
明明在秘境裡他們有過那樣的親密。
不渡原以為出來後也會是那樣,即便有人抗拒,這個人從身份上來看也該是他,但……
其實是芙嫣。
芙嫣笑著和他傳音:“在秘境裡隻有你我,在這裡卻有這麼多人,佛子於我有恩,是救了我命的菩薩,我怎麼能讓我的菩薩身處非議之中呢。”
不渡心頭一震,手上力道下意識鬆了鬆,芙嫣順勢掙脫。
她想離開並不容易,除了不渡還有淩翾在。
“玩夠了嗎?”淩翾在一旁看了個徹底,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一直知道芙嫣是伽藍殿送入玉辰殿的,卻不知她心裡竟然還藏著這麼一個人。
他心裡焦澀,周身威壓逼人,換做從前,芙嫣早已就範,但她現在臉色還很好,站得穩穩當當,甚至還能朝他耐人尋味地笑笑。
淩翾立刻想起在秘境外看到的雷雲,微微思索道:“你進階了,如今是……”他仔細看了看,“元嬰中期?”
芙嫣平靜地說:“道君應該早就料到了吧?是你送我來尋法寶,如今我成功了,洗去靈根的駁雜,有了現在的修為,你為我高興嗎?”
“你找到了?”蝶繞枝。
他沒明說,這消息沒幾個人知道。
芙嫣一笑:“道君覺得呢?”
淩翾很不喜歡芙嫣現在對他說話的態度,但也沒有表現出來,掃去方才的薄怒淡淡道:“你脫胎換骨,翅膀硬了,如今連師尊都不叫了。”
芙嫣笑得更快樂了點:“當然,我早就不想叫了,道君這樣的師尊,誰稀罕誰拿走,我從來都不想要。”
此言一出,一片嘩然,淡煙長老覺得不對勁,立刻上前道:“道君,還是先回玉辰殿再做打算吧。”
二宮三殿四宗十二門,聚集在這裡的弟子眾多,哪怕折損了三分之二,也還是留有不少精英弟子,玉辰殿不可在這些人麵前失了顏麵。
淩翾默許了她的話,淡煙長老上前想將芙嫣帶走,直接被一道火焰推開。
炙熱的靈力燃起了她的法衣,她錯愕抬眸:“你!你竟敢以下犯上!”
芙嫣不在意道:“以下犯上?你要是我的‘上’我才算以下犯上,你若不是,怎麼能算我以下犯上?”
“你什麼意思?”淡煙長老陰沉沉道,“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這次進入秘境,玉辰殿隻有芙嫣全須全尾出來了,荷柔重傷,隻有一口氣吊著,符離神誌不清,前途儘毀,看起來也沒救了,唯獨芙嫣,進去時剛剛築基修為,出來卻已經連淡煙長老都快不是對手了。
她是怎麼在其他修為高的人都沒好下場的情況下成功的?
這很難不讓人懷疑她是不是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
芙嫣根本不管旁人的猜測,她誰都沒看,一邊整理衣裳一邊說:“意思很清楚,今日人都在,給我做個見證也可以。即刻起,我正式離開玉辰殿,再不是淩翾道君座下弟子。”
“真是瘋了!”淡煙長老吃驚極了,天下間想做道君弟子的不知凡幾,芙嫣竟然要走?還當著這麼多人的麵,不給道君留半分臉麵,她活膩了嗎?
雲淨蕪站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幕,其實她早就想過,隻是曆劫而已,哪怕命格不一樣,性子也不會改變的。女君就是女君,還是在仙界時的樣子,哪怕她沒有了高貴的身份和碾壓眾人的修為,依然有著令人畏怯的氣場。
她垂下眼,握著拳,難言心中感受。
她又是感慨女君無愧於女君的身份,又是不解。
女君此刻元嬰中期的修為絕對不低,卻也沒特彆高,麵對強者,又怎能這般毫無顧忌?
這讓她很難不想到自己在仙界時卑躬屈膝的樣子。
她屈從於身份和力量,可芙嫣不。
哪怕她落入塵埃,也不曾真的泯然於塵埃。
淩翾似忍無可忍,飛身上前要抓芙嫣肩膀將她帶走,芙嫣輕巧地一轉身,足尖踮起,雙臂揮起廣袖,刺目的紅光在廣袖如翅膀飛舞時襲來。
淩翾是劍修,反應極快,敏捷地側身躲過,但還是被擦著麵頰過去的炙熱侵襲了幾分。
他臉上劃破一道,旖麗的丹鳳眼裡閃過一絲複雜的感情,既是興奮欣慰,也有不甘艱澀。
養了百年的徒弟,今日可以傷到他了……真好啊。
淩翾手中化出本命劍,化神後期的劍氣彙聚,芙嫣全身戒備,雙手結印凝出光盾阻擋四周劍氣,淩翾握住劍柄,在芙嫣擋著劍氣侵襲的時候,心情複雜地刺過去——
他沒有成功。
金白色的水箭破空而來,逐漸凝結成冰,與劍刃相擊,帶著滔天劍氣的仙劍竟不堪這冰刃一擊,直接被彈開,廢鐵般落在地上。
淩翾怔住,不可思議地望向箭矢來源,所有人都沒想到道君的本命劍有一日會如此不堪一擊,這樣強大的力量讓他們心生畏懼,恐懼中驚疑不定地望向箭矢源頭。
雲淨蕪看見水箭的一瞬間就慌了神,她也跟著眾人去看,於是就看見了一襲曇花白錦緞衣,墨發飛舞,禦風而來的無垢帝君。
帝君竟在這裡。
他竟然真的在這裡……
在看見結界的時候,雲淨蕪其實就知道他在了。
可她不願麵對,不敢相信,一直騙自己是她看錯了,不去深想。
但此時此刻,帝君親至,天神氣質是人修無法比擬的,她再也不能說服自己什麼都沒有發生。
為什麼?雲淨蕪不明白,他為什麼要下界?因為女君?可他不是不喜歡女君嗎?若是喜歡,怎麼還會千方百計想要讓女君放棄、死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