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眾人都不約而同地停止擁擠,齊刷刷看向前麵。
一道光。
我微微眯眼。似乎能捕捉到一道若隱若現的金色微光。它暖洋洋地灑落在我的腳下,仿佛是從某個圓洞裡泄漏下的一線餘光。
待在暗無天日的洞穴裡太久了,人類很難感知到時間的流逝,以至於我最終看到這一束金黃色微光的時候,我像稻草人般呆立了很久,才意識到這光源正是我們闊彆許久的太陽。
“勝利就在眼前啦。都彆急,海水已經追不上我們了。”齊師傅腳步輕快,越過或吃驚或振奮或癡呆的眾人,說走吧,還愣著乾嘛?
我們終於離開墓穴,大概是下午四點鐘到六點鐘之間。
我的腦袋一探出洞口。就看到了一輪火紅的夕陽。蒼蒼落日遠,天外滄海流。我們仿佛從地心世界冒險回來,正沐浴在新生的光輝之中。
師傅的猜測沒錯。這個出口,或者說墓穴的真正入口,確實在一座海島上。一座其貌不揚的死火山島。
我們出來的位置是一座山丘頂部。山丘海拔不算高,大概不到百米。我們向下俯瞰,黑色峭壁與腳下藍海圍成一道天然石堤,周圍像白芝麻似的撒著一圈薄薄的白沙灘。
峭壁底部的地勢似乎崎嶇不平,火山岩和大浮石成堆,怪石嶙峋,橫七豎八地躺在狹長的白沙灘上,像一張白紙染上了許多墨點。怪石大多風化,多年受到地下火高溫炙燒,表麵竟鍍上一層光滑的彩色琺琅質,夕陽西下,石頭上反射出珍珠般炫目光輝。
“這裡確實很像大西洋的死火山島。說不定底下還有石油、煤礦什麼的,回去得趕緊上報組織......這些礦藏和這些文物,都是國家的寶藏。”齊師傅在我麵前來回踱步,裸露的雲母細片被他踩得紛紛揚揚,像煜煜閃爍的火星雲。
細看,丘陵外側是蜿蜒曲折的陡坡,我們或許可以沿著陡坡慢慢爬下去。隻是那裡聳立著不少黑中透亮的大石頭,像一座美麗的黑玻璃山。
但這美麗之下,危險重重。
山丘雖然海拔不高,但一不留神摔下去也得骨折。我們小心翼翼,沿著礫岩緩慢往下爬,石英結晶細如齏粉,但其表麵太過光滑,完全起不到增加摩擦力的作用,反而像踩在冰片上,不停打滑。
我們有時跪著雙膝,有時貼著肚皮。最重要的是,人員一定要分散開。否則隻要我們隊伍裡一個人滑落下去,就會像牽扯一串葫蘆娃似的,把所有人都帶進溝裡。
爬到離地四十米高度,地質也發生了變化,但依然難以通行。淺灰色粗麵岩、黑色玄武岩和土黃色長岩石橫在我們麵前,踩在腳下,像剛出鍋爐的多孔煤球。
玄武岩則是火山岩漿鋪攤而成,我們當時在海底墓穴裡外也見識過。但這些玄武岩更輕薄,更花裡胡哨:冷卻的熔岩之間拖曳著長長的瀝青條紋,像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硫磺毯。
真是奇異的地貌。如果不考慮腳下的硬度和具體成因,我幾乎分不清它們是玄武岩還是流紋岩。
來到丘陵底部,坑坑窪窪的峭壁上冒出一些綠色植物。我認出一些天然的火山石斛,它們盤根錯節,交疊交叉,生長在深深的岩石孔洞裡,並在太陽光照下呈現一層奇異的金綠色。
此外,還有不少長莖綠藤、常綠灌木,粉紫色薄葉小蘭花。它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根莖都無比堅硬。就像攀岩者登山的飛虎鉤,緊咬石縫,看不出原本的根係麵貌,我也都叫不上名字。
離開了峭壁上的植物天堂,我們終於抵達堤岸。回頭看看丘陵頂部,海底墓穴的出口已經看不到了。但我們都牢牢記住了那個幽深的洞穴的位置,它坐落在丘陵最高點,像井口一樣大敞著。
翻過堤岸,又走了半個小時,我們終於來到海邊的白沙灘。
這裡沒有植被覆蓋,隻有一些擱淺的灰黃色大硨磲、扇貝,紅麥螺、骨螺......更遠的沙灘,我也看不清了。
聽到我們這些龐然大物的腳步,許多蝦兵蟹將也立刻把自己埋進沙灘裡,幾隻機警的海鳥發出一串急促的鳴叫,振翅飛往藍天。
我們占領了空曠的海灘。
留下了第一串人類的腳印。
“海上有船!”不知是誰大喊一聲。
所有人都看向海麵。
果然,落日熔金的大海之上,漂著一艘銀白色的大船。船頭還有一麵五星紅旗。
我看著大家像流落荒島的魯濱遜一樣,欣喜若狂,都忍不住上躥下跳,朝海麵上的大船瘋狂招手。
“嘿,這裡!”
“我們在這兒呢!”
“這裡有人!”
隻聽,白船鳴笛兩短聲,向左轉向。
它又鳴笛發出三長聲,載著獵獵紅旗,向我們駛來。
“彆激動,那船已經鳴笛掉頭了。肯定已經看見我們了。”我嘴上勸大家冷靜,自己的嘴角卻也忍不住微微上揚。
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