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步輕踱,近一盞茶的功夫,陳夕苑來到父親陳元初獨居的小院外。
周遭冷寂,似沒有人守護,事實卻並非如此。
小院周圍,藏了許多絕頂高手。
陳夕苑停下腳步,稍稍俯低身放下了繪了青禹湖的食盒。直起身時,目光望向了院前的那顆古樹。
那顆樹據說已經存活了近百年,是真是假陳夕苑無從得知,但這顆樹真的很高,最高的枝椏似插進了雲端。她仰頭,都尋不到末處。
停留幾息,目光撤回。那一瞬,她的眼底有薄淡笑意氤氳開來。
陳夕苑徑自進了小院。從頭到尾,靜悄悄地。她不曾言語,也未有人阻攔她。待到她的身影隱於廳內,有兩道虛影從高聳入雲的樹尖上躍下,動靜中,有冷風起,刮得枝椏和那初春的第一抹綠呼呼輕響。
有兩人穩妥落地,相偕走到陳夕苑留下的那隻食盒前。
少年郎模樣的那位未有拖怠地將食盒拿高,送至目光所及之處,細致打量了一番,不禁讚歎,“郡主的畫技越發的精湛了。”
這少年郎名喚少冉,是劍聖姚寒江收養的一個孤兒,悉心教導武藝。
另一名侍衛蕭明目光亦在這食盒上梭巡,意見難得地和少冉達成了一致,
“確實。”
“打開瞧瞧。”
少冉應了聲,隨即打開來,動作幾乎是下意識地謹慎了。剛開了條縫,微淡的花香便無聲朝他們襲來......
*
“爹爹。”
陳夕苑敲開了陳元初書房的門,徑直走了進去,眉眼含著笑,春陽一般的燦爛明媚,早不見在外麵的清雅矜持。
“女兒做了些春花糍,您可要嘗一嘗?”
敲門聲響起的時候,陳元初已經凝向門口。
是以陳夕苑一進屋,他的目光就全然將她攏住,嘴角開始上揚,“都拿來了,爹爹若是不嘗,某個囡囡估計要哭鼻子吧。”
陳元初,半生矜貴,清雅無雙。
他若是想,這世間罕有女子能抗拒他的魅力。然而他隻愛過一人,逝去的先太子妃徐錦歌。在她逝去多年後,仍是一個人守著女兒過活。
“夕夕才不會哭。” 陳夕苑兀自將食盒擺在了書桌的空處,言笑宴宴間,她開了食盒,從最上麵的那層取出了一隻素白印花圓碟和一雙木筷。
擺放妥帖,這才取了春花糍,撥開紙,置於圓碟。
陳元初終於瞧見了女兒的新花樣。
透明的糯米糍內裡裹了花醬,花醬不知是怎麼堆出了花狀。白裡透著紅,淡淡花香拂來,還未嘗,隻覺春已至。
妙哉,雅哉。
陳元初由衷讚歎,“夕夕的手藝真的越發的好了。”
聞言,陳夕苑輕笑,眉舒眼展。那樣兒仿佛迎著晨陽綻開的花蕊,嬌麗又柔和,“夕夕就算是做了一籃白麵饅頭,爹爹怕是也會這般說道。”
陳元初:“爹爹是這般沒有原則的人?”
陳夕苑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陳元初不禁失笑,“你呀你......”
父女倆說了會兒話,陳元初便提筷將那粒春花糍送到嘴裡,細嚼慢咽。期間,小姑娘一直盯著他,確定他咽完才輕聲問道,“爹爹,覺得甜度如何?”
陳元初這次認真道,“對於少年人來說剛剛好;對於爹爹來說,還是稍稍甜了些。”
小姑娘聽完,因心底泛酸怔住了。
隻因父親的這一籃春花糍,她放的糖粒本就和彆的不同,可以說是極少了。可父親還是覺得甜,明明母親在時,他還是個嗜甜的人。
她知道爹爹是在摒去現在的甜,以免和記憶中的味道混淆,因為他記憶中的味道大都是母親給他的。
正因為知道,陳夕苑總是很矛盾。
一方麵,為母親歡喜。這世間有情郎從來難尋,而母親碰到了。另一方麵又心疼父親孤單,這份孤單何時是儘頭,誰也不知。
小姑娘的這點情緒微弱,也極力掩飾了,但還是沒能逃過被朝堂波雲詭譎磨礪過的陳元初的眼。
他的嘴角微微上翹,柔和話音傾瀉,“小姑娘,心事怎地這般多?若是擔心爹爹,可免。”
“爹爹定會好好活著。”
隻有活著,才能看到他和錦歌的小殿下長大成人,甚至,君臨天下。蟄伏西地多年,因由眾多,但這其中從來無懼怕。該是他女兒的,最後必定要一樣不落地回到他女兒手中。
後麵的這些話,帶著不屬於他的冷冽和尖銳,全都藏於他那令人安穩的幽冷之中。同過往的每一次一般,陳夕苑未有察覺分毫。
......
西地有一鎮,因盛產一味野菜白茅得名【茅見】。
這個鎮三麵臨山,一年四季,皆冷而寂寥。外麵的人不想來,裡麵的人靜慣了也不想出去。
這一日,忽有銀白劍光破了這份被山霧雪霜浸淫多年的冷寂。
村民聽到動靜,皆從屋內跑了出來。許是在山裡呆久了,對險惡的感知力欠缺,一眾村民,皆一個樣兒,懵懂中帶著幾分看熱鬨的激昂。
幾乎輕易地,他們尋到了躁動起源。
一冷白似玉的少年人站在鎮上那株最是出名的年歲過百的老梨樹下,手中有劍,劍尖兒指向一點。那裡跪著一人,衣服碎成一條條掛在身上,連褲/襠處也未能幸免。
一眾村民見此一幕,腦海中不約而同地浮出一個想法,“這少年誰,也恁狠了?”
一個不小心,那跪地的貴人這輩子都不能人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