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外院,披星戴月的天空頂在頭上。陸悍驍趴在欄杆上抽煙。
陸老太老遠聲音就傳來,“就說找不著人兒呢,到這躲清靜
來了。”
陸悍驍伸手驅散空氣裡的煙味,轉過身,“奶奶,才吃過飯又吃水果,您喂豬呢。”
“把你喂成豬才好哦。”陸老太遞上一盆草莓,“老老實實的豬多可愛,一點兒都不用操心。”
陸悍驍笑笑,接過果盤。
“你這孩子呀,哎。”陸老太突然一聲歎氣,伸手拂去陸悍驍肩頭的一根頭發,憂心道:“你媽媽也是個倔性子,你就不要和她對著乾了嘛。”
陸悍驍笑著反道:“我和她對著乾了?”
陸老太今天穿了一身玉白色的老式旗袍,像極了諄諄教誨的舊時老師。
“其實嘛,我也是不讚同晨君的做法的,喬喬老好了,我喜歡這孩子。但是,晨君畢竟是你母親,母子兩個鬨得像豆子蹦似的,難看喲。”
陸悍驍:“我知道。奶奶,您沒見著我一直在忍嗎?”
“忍忍好,忍忍好。”陸老太心甚慰,把事往好裡攪,語重心長地勸說,“你媽媽就是這樣的性子,都要哄哄就好的,你就哄著她點嘛。讓喬喬也多陪陪她,耐點煩,用點心,她總會感化接受的。”
陸悍驍叼著一根沒點燃的煙,從左邊叼到右邊,上下晃了晃。
他沒說話。
陸老太知道,孫子在考慮這個提議。於是趁熱打鐵繼續遊說,“你和喬喬是年輕人,氣量要寬大一點,不要遇到困難就退縮了,也不要對著乾。吃點苦,受點委屈,那也是應該的。悍驍,你說對不對呀?”
陸悍驍彎了彎嘴,把煙從嘴裡拿下,夾在手指間。“陸老師,您退休幾十年,育人教誨寶刀未老啊。”
陸老太慈眉善目,很有福相,她還是不放心地囑咐,“要聽奶奶的話啊,你們都乖乖的。”
陸悍驍攬著她的肩並排往屋裡走,“好好好,聽您的,您長命百歲。”
話說回來,陸老太是這一大家子裡,最洞悉的長者。
陸悍驍知道,奶奶說得很在理。徐晨君雖然性格烈如火,年輕時候也是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角色,認定了的事情很難去改變。但到底是一家人,“吃軟怕硬”對外人可能不管用,但對自己的親人,那多少還是有點效果的。
從陸家回去之後,陸悍驍也拐著彎地提到了這些。
周喬是聰明人,一聽就明白他的意思。讓她對徐晨君熱情一
點,主動打打電話,買點小禮物哄長輩開開心。
用陸悍驍的話說,“這麼明理懂事的兒媳婦,誰不喜歡誰眼瞎。”
周喬笑了笑,沒發表任何意見,清清淡淡地應了他,“好。”
沒幾天,還真有了這麼一個機會。
徐晨君住院了。
在公司半年一次的例行體檢中,她被查出子宮肌瘤。性狀未知,需住院進一步化驗確認。陸家很快安排妥當,活檢結果萬幸,是普通的肌瘤。
但由於個頭不算小,醫生建議手術切除。
這種婦科手術技術已經相當成熟,不用開膛破肚,微創,在肚子上打個小針孔就行。
徐晨君從檢查出來住院,到手術結束能下床自由活動,不過一星期。陸悍驍挑了一個最合適的時間,準備讓周喬過來看望。
“水果彆買香蕉,我媽不喜歡,再提一箱牛奶。”前天晚上,陸悍驍安把一切安排妥當,“哦,對了。”
他又拿出一個精致的禮品袋,“這是個蘭花胸針,你就說是你買的,送給她當禮物。”
周喬安靜地聽著,看著一地準備好的東西,目光最終落向胸針。
她說:“我自己買吧。”
拿著這一切,走個過場,目的性太明顯了。
周喬說:“我本來就是要去探望她的。”
“沒事。”陸悍驍不做多想地說:“你一個學生,哪那麼多
錢,你買我買都一樣,就聽我的。”
周喬欲言又止,但看陸悍驍一臉認真,也就把話給咽了下去。
陸悍驍見她臉色猶豫,以為是擔心徐晨君的不友好,兀自故作輕鬆地說:“我媽這次特彆乖,我一說,你明天回來看望她,她還挺高興。神奇,動個手術就跟轉了性似的。”
周喬抬起頭。
陸悍驍仿佛覺得倆人之間最大的難題即將迎刃而解,特彆高興,“這老寶貝總算開竅了。明天我先去,你下午五點過來,放心,有我在,這次一定婆媳相認。”
周喬也覺得,一切是不是來得太順利了?
“乖,彆多想,我先去洗澡。”陸悍驍揉了揉她的頭發,吹著口哨進了浴室。
浴室門剛關上。周喬的手機響,是一條新短信。
她打開一看,來自徐晨君。
而看完這篇幅不算短的信息內容後,周喬耳朵裡嗡嗡作響,半天都沒安靜下來。
———
第二天,陸悍驍出門上班前還叮囑她,“寶貝兒,記得時間,彆忘拿東西。”
周喬好像聽見,又好像沒聽見。
陸悍驍用手在她麵前晃了晃,“發什麼呆呢?”
周喬抬眼看他,但這眼神,壓根不像走神。冷冽而遲疑,似乎在說,我不想去了。
陸悍驍耐著性子,雙手搭上她的肩膀,低聲哄勸,“好喬喬
。”
周喬抿了抿唇,看著他含情期盼的眼神,心就這麼軟下來。
她點點頭,綿著聲音說:“嗯,會準時的。”
陸悍驍瞬間笑容大開,摟著她開心出門,“走,送老婆上學去。”
今天李教授出差,落了個清閒。
齊果她們已經約好下午去吃火鍋,“周喬,你也一塊唄。”
周喬說:“不了,我待會就走,有點事情。”
齊果眨眼,“跟你男朋友約會呀?”
細想一下,也的確算約會。周喬沒藏掖著,嗯了一聲。
“呀呀呀,羨慕死了。”齊果雙手合十,星星眼,“你男朋友好帥哦。”
周喬一想到陸悍驍,心裡的甜,還是壓倒了一切,她不客氣地表示,“是還不錯。”
“瞧把你得意的。”齊果嘿嘿笑,“雖然年紀長你幾歲,但是大一點,會疼人。比咱們同齡的成熟多了。”
最後半句話,周喬持保留意見。但和齊果聊了聊,她心情開闊些許。
也罷,反正喜歡他,刀山火海,闖一闖也無所謂了。
周喬看了看時間,然後關電腦,悄聲說:“我先走了。”
“快去。”齊果拍拍她的腰,“約會愉快喲。”
周喬背好包,剛走出校門,有電話進來。她以為是陸悍驍的,拿出一看,
號碼歸屬地:遙省。
她老家。
周喬一看是串座機號,心就往下沉了三分。她慢下腳步,深吸一口氣。
“喂,你好。”
那頭聲音四平八穩。
“你好,是周喬嗎?我是其東派出所的辦案人員。請問,你認識金小玉嗎?”
———
市一醫院。
半小時前,陸悍驍就一直看手表。
徐晨君麵色尚好,坐在病床上,勸道:“算了吧,周喬可能是有事,沒法過來。”
陸悍驍還是好顏好言,“彆急啊媽,您就怎麼想看到兒媳婦啊?等著,快到了。”
徐晨君嗬的一聲,“你電話都打了好幾個,不是有事兒,乾嘛不接你電話啊?”
這話戳到了陸悍驍心坎,他臉色當即沉了下去。
徐晨君十指相交,端正地放著,歎了口氣,說:“不用勉強的,媽媽是太嚴厲了,一般孩子都不會喜歡,周喬不喜歡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陸悍驍聽了,眉頭皺得更深。
徐晨君眼色波瀾不驚,輕輕一挑,“算了吧,算了吧,反正我明天就出院,不來看我,沒關係的。”
陸悍驍不著一詞,拿著手機拉開病房門,還在不斷打周喬的電話。
他焦慮心急,同時也滿心惱火。
一遍又一遍短嘟聲之後。
終於接了。
那邊似有很大的風聲,周喬的呼吸聲也很急。但這些細節,都被心裡的急火給忽略,不等她開口,陸悍驍劈頭蓋臉地說起話來。
“電話占線,占線!你是不是又把我拉黑了!周喬,你要是不想來,昨天就彆答應我啊!我媽都願意讓一步了,你就不能配合一點嗎?在這件事情上,從頭到尾,隻有我一個人在著急和努力!這些都沒關係,但你今天的做法實在是過分了。你有事,沒關係,打個電話提前告訴我,你不想來,OK,昨晚上你可以說明白,我陸悍驍什麼時候給過你半點勉強?!”
他的怨氣和不解,直截了當地從電話裡喧囂而來。
周喬捂著嘴,眼淚無聲地往下墜。
她一路飛跑,從的士裡到高鐵站,一直在和老家那邊的派出所打電話了解情況。好不容易買到最後一趟回去的高鐵,坐到位子上,才覺得渾身虛脫。
陸悍驍不給她解釋的機會,憤懣難平地掛斷了電話。
周喬望著黑漆漆的屏幕,最後5%的電用完,手機自動關了機。
列車廣播女聲甜美:
“歡迎各位乘坐G2345次高鐵,列車由上海開往其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