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1 / 2)

教皇在操控手底下的教徒成為傀儡?

知道真實情況的溫辛隻感覺到了一陣荒謬和好笑。

如果小狐狸有這個壞心思,哪會讓自己過得這麼擰巴和不開心?

可溫辛發現了唐啟說話間微妙的遲疑。

頓了頓,他沒直接否認,問道:“你是不是讚同他們的觀點?”

唐啟眼皮子一跳,臉上頓時閃過了一抹名為慌亂的情緒。

他撇開了視線想掩飾,奈何溫辛一直緊緊地盯著他,最後隻能無奈地歎口氣。

“說實話吧,我和他們近距離接觸過,那些人就是群極端主義危險分子,腦子大多有毛病。”

唐啟沉聲:"但他們說過的一些話,確實讓我不得不讚同。"

溫辛眉頭緊鎖:“什麼話?”

唐啟小心地看了眼四周。

大概覺得這裡不是談話的地方,他指了下背後敞開的大門:"咱們到裡麵再說。"

溫辛跟著唐啟進了屋。

他一眼就看到了大廳桌子上擺著的飯菜,上麵還飄著氤氳熱氣,有幾個外帶的涼菜還沒開封。

似乎唐啟剛才沒撒謊,幾個人確實在聚餐吃飯。

唐啟也看向了桌麵,順勢招呼道:“你吃飯了沒有,要不要坐下來嘗嘗我的廚藝?我去給你拿一副新的碗筷。”

溫辛搖了下頭:“先說剛才的事,有什麼話讓你讚同?”

走進屋的這幾十秒時間,他都在回顧從教徒口中打聽來的消息。

唐啟是他的朋友,不是什麼可疑的人。

溫辛隻想知道人在哪裡,過得好不好,當然不可能叫教徒像狗仔一樣,把唐啟每天早上起來吃的是饅頭還是燒餅——調查清楚。

比如唐啟沒有和父母住在一起的事情,溫辛就不知情。

如果有人在B市基地裡過得不如意,生活中處處碰壁,或受到沒來由的迫害,那麼這個人不管怎麼埋怨唯心教,都算得上事出有因。

但唐啟不在這一行列之中。

在最開始知道父母被唯心教救下的消息,唐啟對唯心教感激得不行,經常會自掏腰包,給執行公務的教徒送一些慰問品。

/>難得有休息時間,他也不肯停下來,主動加入誌願者行列,去做沒有分文報酬的義務工,為的就是報人救命之恩。

他工作努力,為人熱情大方,廣受上司和同事們的好評。

生活就算稱不上儘善儘美,至少也算得上無災無難。

溫辛理性地想知道。

對方到底遇上了什麼事,導致在生活還算順心的時候,對本來感激的唯心教和小狐狸產生了意見和質疑?

麵對好友的詢問,唐啟坐在沙發上,擰著眉頭糾結著。

他說:"你也知道這裡是唯心教的地盤,如果我詆毀教皇,沒準之後會被人給抓起來。"

“所以我告訴你了,你彆和其他人說啊。”

溫辛沉吟片刻,坐在了他的對麵,認真地點頭作出承諾:“你說吧,我不會告訴彆人。”

唐啟這才露出了放鬆的神色。

"他們說唯心教的教皇是妖魔化身,是變異體擬人,生性殘暴最愛吃人,私底下會命令教徒抓無辜的人進行黑暗獻祭,這些我都沒怎麼相信。”

一句話聽得溫辛嘴角抽搐不止。

聽到變異體擬人,他微妙地停頓了一下。

唐啟接著說:“我隻是聽到他們信譽旦旦地說,教皇騙了所有人……”

溫辛一語中的:“你懷疑教皇騙了大家什麼?”

唐啟沉默了一會兒。

他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轉而牛頭不對馬嘴地提起了自己在途中遇到的一家五口。

這一家五口從另一個城市逃難過來,恰巧在公路上撞見了結伴同行的唐啟一行人,順勢加入了進來,希望有個照應。

剛開始見麵的時候,兩夫妻連同他們的孩子都沒什麼問題。

隻是兩位老人身上穿得很厚實,臉上帶著口罩,遇到人,老是遮遮掩掩,要吃東西也不願下車。

同行的人懷疑他們有事瞞著,在一家五口停下來休整的時候守在車門口。

直到老人下車去上廁所,被他們看到了對方身上的汙紫傷痕。

唐啟將之後發生的事情一語帶過。

他隻說在這之後,一家五口就變成了一家三口。

再後來,

一行人又遇到了成群結隊的喪屍。

那次危機中,原本的一百多個人瞬間銳減到隻剩下二十多人。

剩下來的一家三口,男主人沒了,孩子沒了,隻有女主人僥幸活了下來,眼神空洞渙散。

唐啟不止一次看到她走著走著,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整個腰背都彎下去,好像失去了再立起來的勇氣。

他們艱難地來到了B市基地門口。

做集體檢查的時候,女人看到另一邊隊伍裡有人帶著鋒利的長刀,居然不管不顧地衝了上去,試圖搶刀自儘。

唐啟沒有刻意提起這件事有多麼讓人絕望,但話裡幾乎處處都是絕望。

溫辛知道這時候無論說什麼樣的安慰話,都隻會讓人覺得無力。

他默了默,輕聲道:“節哀。”

唐啟搖了搖頭,語氣飽含沉重。

“那個時候起碼有不下三個人拉著她,就這樣都差點沒拉住,讓她往自己的脖子上開了一個口子。"

“那不是失去了一個親人,那是爸媽、老公和孩子都沒了,要有多堅強的心才能繼續活下去?”

唐啟是個孝順的人。

他無法想象,萬一有一天自己的父母也中了病毒,而他必須要做出抉擇,他應該怎麼辦。

“很多人包括我在內,都覺得她活不下來了。就算這一次僥幸能救活,下一次,她一定會選擇彆的死法。”

唐啟說:“事實上來到這座基地之後,不到一天的時間,她就從大家的眼中消失了,沒人知道她去了什麼地方。”

也是這一瞬間,唐啟突然話鋒一轉。

“直到前不久,我再一次遇到了她。”

溫辛問道:“她過得怎麼樣?”

唐啟盯著溫辛的臉,嘴角緩緩地扯出了一個弧度,語調也被拖曳得很長。

“她過得很好,非常好,比我們剛遇到她的時候更愛笑。”

溫辛隻覺得唐啟的笑容有種皮笑肉不笑的怪異,心裡冒出一個不好的預感。

那時候,女人在街邊擺攤,賣一些自己從郊區挖來的蘑菇和野菜。

唐啟剛準備上去打招呼,就看到一個男人拎著盒飯朝她走了過去。

女人一看

到男人就發自內心地笑了起來,順勢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接過男人遞來的盒飯。

唐啟以為兩人是新認識的朋友,或許有那麼一點曖昧關係。

結果男人繞過菜攤走到了女人的身邊,摟起對方,和人當街親得不可開交。

男人身後還跟著一個小孩,見到女人眼睛唰一下就亮了,撲過去抱著女人喊媽媽。

那時的場麵看上去有多麼溫馨和美好,事後回想起來,就叫唐啟有多麼的毛骨悚然。

唐啟接著說:"那一瞬間我很驚訝,但也沒覺得有什麼問題。"

“即使她的家人才死了不到幾個月,但沒人規定處於傷痛中的人就應該一直被傷痛所束縛,不能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事實上,看見那相親相愛的一幕,還是叫唐啟的世界觀,出現了短時間的崩塌。

畢竟女人歇斯底裡半死不活的樣子還曆曆在目,結果沒多久就沒事人一樣擁抱新生。

連繼子都改口叫上了媽媽,這療愈速度未免也太迅速了一點。

他接受不能,還有點一言難儘。

唐啟看人過得還不錯,人似乎也特彆幸福,就準備直接離開。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剛才的目光太熱切,女人早就注意到了在旁邊觀察的他,在他走前叫了一聲。

唐啟:“你猜她對我說什麼?”

沒等溫辛開口,他自顧自地答上了:"她問我,是不是想買點菜。"

“我和他們家的關係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

"他家小孩喜歡貓,經常會跑到我這兒來看歡歡。"

"他家男的對修車很有一套,我有次發動機突然打不著火,是找他幫的忙。也是因為有這個本事,儘管他們一開始隱瞞了老人受傷的事,差點惹出大麻煩,還是有很多人容忍他們繼續留在車隊。”

“就那女的自己,我們都開玩笑她是不是點了什麼探索技能,怎麼彆人老是找不到的野菜和果子,她一找一個準兒,還知道用什麼辦法才能處理掉野菜的澀味。"

“那還是現挖出來的新鮮菜,挑一點肉罐頭進去,香味一散開,無數啃著壓縮餅乾的人都眼饞。"

“我就沒忍住,

拿火腿腸和餅乾跟她換過幾餐。”

一家三口沒了二老的事讓唐啟挺傷感,兩夫妻出去覓食的時候,他就幫人帶孩子。

之後又給男人搭帳篷,幫女人搬菜,驅逐那些不懷好意想搶東西的人。

能有這麼些交際,幾人其實也算得上一般朋友了。

可是再見麵的時候,女人卻看著唐啟的臉,一臉陌生地把他當成是素不相識的客人。

唐啟:"我以為她是故意的,就好像心理學上麵說過的,那個叫什麼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遇到自己難以接受的傷痛時,選擇不去想,避而不見。”

唐啟的聲音越來越小。

說到最後,他的眸色好像被一層看不見的陰霾所籠罩。

“但我沒法說服自己,真的有人可以那麼快地忘記死去的家人。”

"我在城防交通處工作,每天要盤問大量的可疑人物,接觸得最多的就是外麵逃難來的幸存者。”

“他們是幸存者,也是不幸的未亡人,很少有人像我一樣真正幸運,全家都還健在。”

"很長一段時間,我經常會聽到哪個地方又有人想不開了要鬨自殺,又或者有心理崩潰的人出來報複社會。”

“治安處好幾乾個人,根本忙不過來,有時候還要拉我們一起去救場。”

“但是到最後,我再一次見到這些人,你猜怎麼著?”

唐啟的語氣詭謔至極: "他們毫無例外,都很快地從傷痛中走了出來,投入嶄新的生活。"

溫辛聽唐啟後麵的語氣,似乎有一聲冷笑滾在喉嚨口。

卻迫於他在這兒,硬生生給憋了回去。

溫辛知道,這就是症結所在了。

他一針見血地說道:“所以你懷疑教皇騙了大家,是覺得大家的記憶遭到了篡改?”

唐啟雙手交握,沒有否認。

溫辛斟酌了一下語言,在想要怎麼說。

但唐啟不需要那些委婉的說辭,於是他歎了一口氣,直截了當地開口。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沒有忘記那些傷痛,很多人可能都活不下來?”

唐啟想過,卻有些尖銳地問道:“但是被篡改過記憶

的人,怎麼保證他還是原來的那個自己?”

對於這一點,溫辛有點奇怪。

因為據他所知,小狐狸對所有人施加的其實是一種情緒影響。

消去那些難過、悲痛、絕望之類的消極情緒,保留滿足和幸福感,讓生存的欲望得以長久地持續下去。

對外,唯心教並沒有透露教皇有這樣的能力。

但隻要是出過城再回來的人,都會有比較直觀的感受。

昨晚上溫辛帶著小狐狸去逛夜市的途中,還聽到那些商家聊過。

他們覺得這樣的影響非常不可思議,但每個人都認為不是壞事,並把它稱之為教皇殿下的恩澤。

這點沒法對唐啟解釋。

畢竟溫辛很難在不提及和小狐狸認識的前提下,去解釋為什麼自己能知道得這麼清楚。

他思索了一會兒,搖頭說:“人可能會被篡改記憶,但無法被篡改掉自己的本性。”

人失憶了還是不是原來的自己?這個問題放在今天,仍舊在引起無數人的爭議。

就好像忒休斯悖論,一艘船每年因為零件損壞而不斷換新,直到換完了最後一個零件,這艘船是否還是原來的船?

在一些人的看法中,船的內在已經改變了,相當於人獲得了重生,當然不算原來的自己。

溫辛或許有點理想主義,他讚同的是另一部分人的看法。

人失去了記憶,就像是重回了嬰兒時期,對一切都懵懂無知。

隨著時間的推進,他會開始學習和吸收信息,會去思考對錯,會去理解人性,逐步形成獨立的人格。

或許處理事情的手段上,會因為當事人經驗不足而顯得稚嫩。

但人最終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都會像是鐫刻在骨子裡的本能,朝著一如既往的方向駛去。

聽到溫辛的解釋,唐啟愣住,又一次沉默了好長時間。

末了,他苦笑著摸了摸鼻子:“在這一件事上,你比我要堅定得多。”

溫辛聽他的語氣,依舊不太對勁。

就算唐啟通過彆人的經曆有感而發,也不應該激憤成這樣。

他想起什麼來,轉頭觀察兩人正坐著的沙發。

隻要是養過貓

的都知道,沙發和窗簾就是被貓折騰的重災區。

特彆是椅背和沙發腳,根本彆想它們能有一個全屍。

溫辛在沙發的表麵發現了幾道淺顯的貓抓痕。

還沒來得及鬆上一口氣,他又發現沙發上基本沒看到過幾根貓毛。

不止沙發上沒有貓毛。

茶幾、飯桌、窗簾……甚至是門口的毛地毯,也都沒有看到貓毛。

大廳的角落連食盆和水碗都沒有。

溫辛的心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想起唐啟說,因為工作原因,歡歡暫時被放在了伯父伯母家。

可唐啟末世前也不是沒有工作,經常加班到晚點,不照樣把歡歡養得很好?

還有唐啟那麼愛護爸媽,為什麼沒和二老住在一起?

難道說……

極度的慌張讓溫辛的聲音都沙啞了起來。

“唐啟……伯父伯母他們,真的還好嗎?”

唐啟的身體一下子就僵住了。

他抬了下眼睛,刹那間臉上仿佛刮起了狂風暴雨,眼中更是雷霆密布,表情恐怖得叫人窒息。

溫辛艱澀地說:“你……”

結果下一秒鐘,唐啟噗呲一聲,哈哈大笑了起來。

壓抑緊張的氛圍消弭無影。

溫辛看著笑得肩膀直發抖的唐啟,好半天沒有回過神來,呆呆地坐在原地。

唐啟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淚水。

“我就說嘛,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太好騙了溫辛。”

溫辛回神,咬牙,差點就給人氣笑了。

他猛地從沙發上站起身來,拽住了唐啟的衣領。

後者看到他另一隻手已經摸緊成拳,意識到了事情的大條,嚇得伸出手來連連告饒。

但溫辛的拳頭並沒有砸在他的臉上。

溫辛很想揍他一拳,到底還是忍住了。

冷靜好幾秒之後,溫辛又垂了下眼睫,嗓音和之前一樣沙啞:“你今天是不是放假?”

放假是唐啟自己給出來的說辭。

事實上他確實請了假,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

“那

正好。”溫辛說,“我來這裡這麼久了,從來沒有見過伯父伯母,理當去拜訪一下他們。”

唐啟傻眼了:“現在去拜訪他們?這麼突然?啊——”

溫辛不跟這嘴裡沒個正形的家夥廢話,搜著人,拿起擺在桌上的鑰匙就出了門。

沿途,青年一臉凝重,同時一聲不吭。

看見他這麼嚴肅,唐啟才知道玩笑開過了頭,悻悻地摸著後腦勺。

既然是拜訪長輩,那就理當帶點慰問品。

現在這個時期,新鮮的水果已經成了稀缺貨。

路邊也找不到賣水果的小攤,大多都去了人流比較密集的交易市場。

幸好路上看到一家小賣部還開著。

溫辛看架子上居然還擺著蜂蜜,直接拿了一罐。

感謝現代科技,給予食物長達兩年的保質期。

唐啟在身後乾巴巴地說:“這也太破費了,這些東西可不便宜……”

昨天石主教給的一袋金豆子還沒用完,溫辛直接掏出來把錢給付了,金燦燦的色澤差點閃瞎了唐啟的眼睛。

觸及溫辛冰冷的眼神,唐啟徹底閉嘴了。

之後的路上,兩人也沒講過話。

直到他們倆來到了唐啟父母所在的小區。

門口的保安認識唐啟,新奇地說:“不是兩小時前才來過嗎,怎麼,有東西忘拿啦?”

“不是,我朋友過來拜訪一下我爸媽。”

“哦,行,那進去吧。”

誠如唐啟所說,這小區的安保比他家在的小區好了不知道多少。

通道門同樣沒有電,但人就知道拿手腕粗的鐵鎖鏈給套著,確定了來人的身份才給開鎖。

來到樓下,本來在好好走路的唐啟突然放慢了腳步。

上樓的時候,更是找各種各樣的借口停下來。

他苦著臉道:“我突然有點不舒服,而且這樣冒冒失失地上去,爸媽肯定要罵我,要不改一天再帶你來見他們吧?”

溫辛看唐啟這樣的反應,隻覺得心都涼了。

原本他的態度很堅決,但現在也泄氣一樣停下了腳步。

因為溫辛實在不確定,自己執意帶唐啟去見父母

的行為,算不算給對方的傷口撒鹽。

唐啟站在原地,一臉的抗拒。

但是再下一秒,他看到青年的臉上流露出一種近乎哀戚的神色來,眼睛更是變得通紅無比。

唐啟他媽的都驚呆了。

“臥槽你怎麼哭了,溫辛,溫辛……誒誒,彆哭啊,發生什麼事了你告訴我!”

溫辛聲音很輕:“你爸媽的事,我很抱歉,我不該固執地讓你帶我過來。”

唐啟終於回過味來。

他哭笑不得:“唉,你,什麼啊!”

“他們真沒事,來來來,你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