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到樂曲激烈處,鋼琴的人依然鎮定自如,這位曾經被傳言稱喜怒無常的鋼琴,真正坐在鋼琴時,倒更像是喜怒不形於色。
沈辭能夠感覺得到,那是一種從內及外傳遞出的感情,所有的情緒隻在他十指之間,在他心裡,深沉到不通過神情與動作,隻通過琴聲來傳遞給每一個人。
這種強烈的視覺反差,出現在秦抑身上時,竟顯得恰到好處,好像他生來應該是這樣的。
沈辭聽得太過投入,以至於沒留意到時間流逝,直到旁邊的溫遙碰了碰他的胳膊,低聲問:“是不是該你上場了?”
沈辭驟然驚醒,驚覺這經是整場音樂會的倒數第三首曲子了,下一首輪到壓軸的《逐光》。
他連忙起身,衝溫遙比劃了一下“我這去”,彎著腰離開觀眾席,來到後台。
後台一直有工作人員在等他,他換好了衣服,整理一番儀容,最後將那枚胸針彆在西服領子的扣眼上。
胸針正是由那顆祖母綠加工成的,一顆祖母綠被精巧地加工成了兩枚胸針,胸針款式接近,但不完全一樣,仔細觀察能發現,他的這一枚代表“日”,秦抑的那一枚代表“月”,顯是一對。
剛剛他在台下,雖然秦抑全程是側身對著觀眾席的,但他還是看到他佩戴的胸針,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沈辭在後台等了一會兒,聽到琴曲漸入尾聲,快徹底停了。
工作人員衝他點頭示意,他深吸一口氣,上了舞台。
他出現在燈光下的同時,觀眾席傳來驚呼聲。
沈辭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台下有他的同學,認出他來了,他也分不出多餘的心神來在意,他朝秦抑去,感覺自己的心跳又快了起來,快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
秦抑他看來,衝他點了點頭,主動往旁邊挪了挪,給他讓出位置。
當沈辭在鋼琴坐下,台下的觀眾徹底不淡定了,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關注秦抑的人都知道,這麼多年,他極少與人進行合作,看現在的樣子,顯是準備了四手聯彈,這在以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
在他們震驚之際,秦抑將手指搭上琴鍵,起了全曲的第一個音。
台下重新安靜下來。
沈辭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開始演奏的,或許為之預演過太多次,經不需要大腦下達指令,身體自然然地開始工作,他整個人好像進入了一種忘我的境界,周遭隻剩下鋼琴的聲音,隻剩下這首曲子,以及身邊的人。
這是秦抑在消失三年後,第一次帶來自己的原創作曲。
琴曲一如的名字——逐光。
即便經彈奏過無數遍,沈辭依然覺得,曲子的開篇分有些太壓抑了,可能為這一次是在舞台上,被氣氛感染,他更容易代入,這種壓抑感也不減反增,幾乎到了連他自己都會難受的地步。
每當他覺得經壓抑到了極點,不能壓的時候,琴聲卻又往更加低沉的方去,像是在安慰自己“生活經足夠糟糕了,不能比現在更糟”,老卻又惡作劇般,降臨了更加折磨人的苦難給你。
在這樣一次又一次的絕望擊之後,所有故作輕鬆的音符都消耗殆儘,所有微茫的希望都被殘忍碎,到了全無回轉餘地的底穀,旋律終於來到沈辭這裡,整首曲子出現了轉折。
突然出現的高音像是翩落貧瘠人間的精靈,帶來滋潤乾涸土地的雨露,吹散山穀迷霧的風,等待久的陽光照亮不見日的黑暗,純淨清脆的高音讓人如聽仙樂,緊繃到極點的情緒驟然一鬆。
原本壓抑的曲風也被這高音帶動,漸漸地靠攏來,似是身陷絕境的人終於看到一縷救命的陽光,他想要靠近,想要將抓住,他不停地追逐著這縷光,終於離開黑暗,將握在手心,奉若珍寶。
曲子的後半段,逐光的人和光互相糾纏,有時候是甜蜜的,有時候又岌岌可危,好像即將分離。但不論過程怎樣,他們最終到了一起,徹底交織融合,沒有麼能將他們分開。
琴聲經落下久,沈辭還陷在這種完全沉浸的情緒當中,半沒意識到演奏結束了,直到台下響起熱烈的掌聲,他才如夢方醒,猛地抬起頭來。
隨後他看到秦抑起了身。
沈辭並不知道秦抑站起來是要乾麼,本來按他的設想,這時候他鞠個躬下台可以了,秦抑先也沒跟他說這時候應該怎麼做。但他經站起來了,沈辭也不好繼續坐著,隻得有點茫然地隨他起身。
秦抑從工作人員手中接過話筒,伸手握住沈辭的手,把他帶到自己身邊,這樣保持著十指相扣的姿勢,舉起話筒,當著會場裡數以千計觀眾的麵,聲音無比清晰地開了口:
“介紹一下,這是我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