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宛繁報了一個無可挑剔的數字。
那頭說:“好,我去協調。小薑,有消息我再告訴你。”
電話掛斷後,薑宛繁坐著久久沒出聲。小呂擔心她,“師傅。”
薑宛繁不適地活動了下脖子,“沒事兒,肩膀有點疼。”
“那我給裕哥打電話。”
“他出差了。”薑宛繁把人叫住,“我晚上睡店裡。”
相比四季雲頂,在結婚之前,她其實更喜歡睡店裡。休息室是單獨從工作區隔出來的一個小房間,單人床,小書桌,唯一複雜點的就是裝了一台投影儀。薑宛繁本來想找一部電影助眠,但片頭還沒放完,她已經趴在床上睡著了。
此時的嶽海市。
丁江公館的飯局還未結束,卓裕看了好幾次手機。
發過去的短信薑宛繁一直沒有回,他不放心,徑直離座去外麵打電話。
呂旅接得快,“裕哥咋啦?”
“你宛繁姐呢?下班跟你們一起走的嗎?”
“她沒走,她說你出差,今天她睡店裡。”呂旅說:“我師傅這幾天可累了,我估計她是睡著了。她頸椎病犯了。裕哥,改天你帶她再去拍個片吧。”
卓裕掂著手機回到包廂,和周正低聲交待了一番,然後笑著起身,說:“不好意思各位,我有點急事要處理,這邊招到不周,飯局之後,樓上安排了活動,大家儘興。”
卓裕拎著外套,腳步匆忙離去。
客戶表示理解,但仍好奇,“裕總是出了什麼事?隻要是在嶽海,我們也能幫得上忙。”
周正說:“他夫人不太舒服。”
“啊?裕總什麼時候結的婚?”客戶驚訝,“他是現在趕回去嗎?”
周正見怪不怪,“是啊,兩人小學同班,青梅竹馬,定過娃娃親。”
嗯,一本正經胡說八道,也是得力乾將的必學技能。
嶽海市臨海,氣候潮濕多雨,雨季尤其。倒春寒混著疾飛的雨水,體感濕寒,像是又回到了冬天。卓裕不斷看時間,幾次讓司機再快一點。
司機姓王,“裕總,飯局上你也喝了不少酒,就不休息一晚再走?”
“薑薑沒接電話,店裡人說她今天不舒服。”卓裕的手機一直握在掌心,怕錯過信息,“我不放心。”
“你對小薑真好。”老王跟他時間久,偶爾也能聊上幾句真心話。卓裕的情況他很清楚,也是由衷替他高興,“兩口子感情好,做什麼事都會越來越順的。”
卓裕不由笑起來,“嗯,你是過來人。”
“那可不,家和萬事興,老祖宗的話是有道理的。”手機在儀表台上震,老王瞄了眼,沒接。
卓裕也瞧見了,發話:“是嫂子的電話,接吧,彆讓她擔心。”
“誒誒,謝謝裕總。”老王降慢車速,伸手摁了接聽,開了免提。
可就是這一秒的分心,卓裕率先看到危險,一輛水泥車車速極快地從右邊變道過來,“往右打方向盤!!”卓裕大吼,老王反應已足夠快,一把將方向盤橫轉打死——“嘭!!”的一聲巨響,來不及了。
水泥車撞在副駕和後座中間的位置,老王沒事,但卓裕被這劇烈的衝擊力震得五臟六腑都在顫,腦子嗡聲一片,眼前混沌沉沉。耳裡像被塞進一個喇叭,循環著刺耳尖銳的金屬聲。
等他恢複意識,心跳一點一點歸於原位置時,才發現右邊身體疼得難以言喻。
副駕座位被撞偏離,正好卡在卓裕的右腿和右車門縫隙中,這樣相當於形成一個三角空間,卓裕受鉗於當中不得動彈。他仔細甄彆身體所有的疼痛反應,左手能動,沒有嘔吐眩暈感,沒有生命危險。
老王嚇壞了,“裕、裕總。”
卓裕深呼吸,冷靜吩咐:“受傷沒有?能不能動?能動就先下車。”
路人報了警,好心人紛紛圍過來幫忙。車門打開後才發現,卓裕被移位的副駕座位卡得死死不能動彈。十分鐘後,消防車趕到。消防員仔細看了現場後,做出救援決策,“鋼筋卡住了右腿,蠻勁出不來,要用液壓鉗把座位剪斷。會有點疼,忍著點。”
受困的角度十分精妙,貼著他的腿、右手腕內側,無論哪種切割方式,都難免二次受傷。
卓裕說:“來吧。”
液壓鉗,切割機輪流運作,滋滋金屬聲連帶一片火花閃電星子。
卓裕手腕被灼得一片黑,繼而發紅,反複作業的位置甚至開始出血。他忍痛,咬牙,額頭上豆大的汗往下墜,貼身的襯衣也已濕了不知幾遍。
就在這時,手機響。
卓裕一看,登時沉了眼,他看向消防員,“麻煩先暫停一下成麼,我媳婦給我打電話了。”頓了下,他又說:“麻煩您彆跟她說。”
電話接通,薑宛繁聲音還有點乾啞,“我剛睡醒,你給我打了這麼多電話啊。”
卓裕壓著呼吸的頻率,“沒事,有點擔心你。今天很累嗎?”
“事有點多,一萬個不想動。”薑宛繁問:“你呢?現在在哪?晚上喝酒了嗎?”
血從手臂傷口往外冒,卓裕疼得齜牙,汗水鹹且冷,滑到他舌尖,卓裕忍不住咽喉嚨,他說:“喝了點酒,現在在回酒店的路上。”
薑宛繁釋然,“難怪聽著有點吵,像在馬路邊。”
卓裕深吸一口氣,儘快結束通話,“我明天回來,你早點休息。”
“好,明天見。”
電話掛斷一瞬,卓裕忍不住伏腰,頭往下埋了埋,緩過這幾秒劇烈疼痛,他抬起頭,衝消防戰士抱歉道,“可以了,繼續吧。”
薑宛繁還是知道了這件事。
周正在次日清晨六點給她打的電話。
薑宛繁坐在床上,還以為是幻覺。聽清楚了,慌慌忙忙下床,被櫃子一角勾得絆倒,膝蓋實打實地跪在地上,疼得她眼淚狂飆。
到嶽海也就一小時車程。
薑宛繁出現在病房時,卓裕以為在做夢。
兩人對視的此刻,非靜止場景。直到薑宛繁幾度張了張嘴,想說,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卓裕連忙道:“我沒事,就是手擦傷了,不告訴你是不想你擔心。”
這幾日的陰鬱情緒似是到了一個闕值,薑宛繁心裡堵得慌,脾氣衝地脫口而出:“你這是自以為是,自我感動。你是不是還覺得挺光榮?”
卓裕啞然無語。
薑宛繁不想在這種時候扯一些有的沒的,可本能使然,根本控製不住。她的眼眶先紅,“那天晚上我問你,有沒有要帶去新房的紀念品。你說沒有。但我去過你的公寓,在你的房間裡看到了很多東西。”
榮譽證書,獎杯,熠熠生輝的掛牌,201x年滑雪錦標賽冠軍。以及壓在衣帽間最大的櫃子裡的,一隻黑白相間的滑雪板。
“既然不值得紀念,又為什麼要把它們藏起來呢。”薑宛繁有理有據,“還是在你心裡,我沒有資格知道你的過去,我這個人,隻聽得進好話?”
卓裕本能打斷:“不是。”
“不是什麼?”薑宛繁咄咄逼人,“那你現在做的事,又是什麼?”
“呂旅說你不舒服,我不想讓你更擔心。”
“你到底是跟誰結婚?”薑宛繁質問,眼睛似深海,有霧蒙蒙的水汽,也有攝人心魂的氣勢,“我來看你,是我作為一個妻子,對丈夫的本能。我現在走,是因為,卓裕,我真的真的很生氣。”
卓裕被問無言,下意識地起身。
“你給我躺好!”薑宛繁厲聲嗬斥住他下床的動作,神色犀利冷情。
“我不要一個完美無缺的假人。我要的,是真實的,鮮活的,有血有肉,有卑劣有不堪,有私欲有利己,有放縱有鋒芒,一個活生生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