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倒在那裡,死不瞑目。
殷紅的血順著九霄劍身往下滴落,血滴聲音在寂靜夜色中格外明顯,像是某種無形的威懾,敲打在人心頭。
太子到底養尊處優,因他而死的人不在少數,卻是第一次近距離見人死在自己麵前,更彆說那人還是用巍峨皇權幾乎控製了他前半生的父親,以這樣淒慘的方式死在他麵前。
但他是太子,更是大周朝未來的帝王,他不能在人前露怯。
他移開目光,抬眼對上段逐風的看過來的視線,一瞬間腦海中想過許多,最終還是恐懼占據了上風。
眼前這個人很危險,他身邊那位魔教教主雖然沒做什麼,臉上甚至還掛著笑,但也明顯不能小覷。
無論日後如何,眼前的表麵功夫還是要做到位,畢竟他們現在還是合作關係。
“段家世仇得報,段盟主如今可心安了?”太子微笑著問道。
段逐風卻不接他的話茬,收起劍,麵無表情說道:“今日事畢,往後段某不會與皇權朝政扯上任何關係,隻是江湖一介布衣。”
言外之意已經十分明顯,他隻複仇,對彆的不感興趣。
這話目前聽來是讓太子放心的,他麵上仍舊掛著微笑,又道:“段盟主這般才能若隻隱於江湖做個普通俠客,豈非埋沒人才?他日本宮登基,朝堂上還缺……”
他話沒說完就被段逐風直接打斷:“當年周顯也是這麼邀請祖父留在京中的。”
太子:“……”
“本宮不是那個意思,本宮是當真惜才!”太子著急忙慌地辯解,看著還真有點真心的意思。
但段逐風和江敘可都沒當真。
“還是不必了,我與段兄更喜歡江湖的自由自在,也都不是愛操心的人,”江敘笑著說,“預祝殿下登基大典一切順利,我們就不湊這個熱鬨了。”
“即使如此本宮就不強求了,本宮著人為段盟主和江教主備上好的車馬,祝二位一路順風吧!”
“那就多謝殿下費心了。”江敘欣然應下。
已經拒絕過一次,再拒絕隻怕是拂了這位太子殿下的麵子。
“傳令下去,陛下因病駕崩。”年輕的太子冷靜吩咐道。
段逐風再沒看地上的周顯一眼,邁步離開,江敘緩步跟上,路過太子身邊時被他叫住。
“江教主。”
“沒忘呢。”江敘從胸前掏出一遝冊子,“你想要的官員信息,都在上麵了,預祝殿下清掃朝堂,一切順利。”
隻是出自己心中一口惡氣還不足以讓太子冒險與他們合作,讓他們順利進宮先誅心再殺人。
決定進京找老皇帝複仇之前,江敘就讓絕情崖的情報機構收集整理了這份名單。
太子先前被老皇帝掣肘太厲害,即便在皇帝病重期間接管了朝政,甚至之後登基,周顯留下來的那些老臣也未必會完全服從年輕的新帝王。
太子想要完全把控朝政,不被周顯留下的老臣掣肘,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除了那些倚老賣老的老臣之外,朝中還有一部分後妃皇子的母族勢力,那些追逐過皇位的人不可能不在皇帝駕崩,新皇登基朝政不穩的情況動一些小動作。
那些朝臣明麵上可沒什麼錯,即便想處置都沒辦法。
江敘手上整理出的這份名單把柄,還有證據,對太子來說才是最大的誘惑,能直接給他一鍵省好多事。
除此之外,江敘還想讓這位太子明白的是,隻要他們想,撼動朝堂這種事,不是做不到。
“往後與殿下怕是不會再見了,相信殿下會比你的父皇做的更好,我之所以選擇殿下,便是認為殿下能做一個千古明君。”
“我們這種江湖人隻會打打殺殺,能幫殿下的就到這裡了,往後大周朝的盛世太平,還得看殿下的。”
警告過後,江敘又如沐春風般吹捧了一下這位年輕的太子殿下。
沒人會不喜歡聽好話,太子亦是如此。
逐漸遠離宮闈,江敘舒了口氣,放鬆身體直接往段逐風身上一掛,跟沒骨頭似的。
他又歎了口氣。
段逐風偏頭看他,麵容不再冷硬,柔聲問道:“怎麼了?”
江敘:“累了。”
段逐風想了想:“回去泡個熱水澡?”
江敘眯起眼睛,在他肩頭上蹭蹭,斜乜他一眼:“然後呢?”
段逐風側目回望,挑了下眉,淡笑不語。
江敘垂眼,順著段逐風的衣袖摸到他骨節分明的手,握住,“然後就會更累。”
“咳咳……”
身後傳來一道存在感不低的咳嗽聲,葉樊在昭示他的存在。
對段逐風和江敘之間的關係,他是心知肚明,這兩人成天光是眼神對視就跟那蓮花塘裡新鮮挖出來的藕一樣,挖斷了絲還連著呢。
葉樊不是沒找過段逐風聊這事,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來他這個平日裡總跟葫蘆鋸了嘴似的侄孫,竟然也有伶牙俐齒的一麵。
他說不過段逐風,仔細瞧著這倆人也不像是能被拆開的樣子,隻好算了算了。
就是有點不習慣。
江敘和段逐風雙雙扭回頭看了一眼,又雙雙轉了回去。
葉樊:“……”
走在這條長街上,他比晚風還多餘。
不多時,聽見前方有人問道:“葉前輩之後打算去哪?”
葉樊愣了愣,他還沒想好。
從前的他早就死了,他往後的日子該怎麼過,還真沒想過。
他更沒想過壓在心頭這麼多年的仇,就這麼順順利利地報了,在這之前他早已做好身死的準備,壓根沒想過以後。
在他愣神之際,前方那道聲音又開口問道:“前輩覺得絕情崖怎麼樣?”
葉樊愣了愣,回道:“挺好。”不是江湖謠傳那般窮凶極惡之地,反而很祥和。
“那就在絕情崖養老,前輩覺得如何?”
漂泊了這些年,突然有人告訴他,往後可以在一個地方安定下來,葉樊再次愣住。
那聲音的主人卻壓根不給他拒絕的機會,和他本人一樣霸道地替他做了決定。
“前輩不說話的話,我就當前輩是答應了。”江敘又道,“不過事先說好,我們絕情崖上可不養吃乾飯的,做客可以隨意,住下就要自己在山上自食其力了,後山還有沒開墾的地,到時候就辛苦前輩自己看著安排了。”
葉樊哼了一聲:“你是在小看我嗎?我一個人在荒山上住了那麼多年,草藥糧食,什麼沒種過?還用你操心這些?就是種你們整個玄月教的口糧我都能種出來!”
江敘揚唇一笑,眼裡滿是狡黠:“那就這麼說定了!到時候我可要嘗嘗前輩種出來的糧食,是不是比他們種的好吃些。”
葉樊:“……”
怎麼好像是掉坑裡了。
算了,就這樣也挺好。
段逐風沒說話,目光始終落在江敘身上,帶著淡淡的暖意。
長街寂靜,身邊有愛人與家人相伴,便能相攜一路走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