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離便也沒有多說什麼。
他站在門外的位置,耳中清晰地聽到從門內某個角落傳來的低聲交談。
“你們今天的業績達標了嗎?”
“哎,沒呢。現在這福袋真是越來越不好賣了。”
“我剛剛遇到個年輕人,本來想推銷推銷的,結果他一掏出日進鬥金那福袋盯著我看,我都臊得慌。”說話的人輕輕歎了一口氣,“那福袋還是我半夜打著燈縫的,寫廢了十張黃紙才塞進去的。”
“謔,我也遇到一個拎著福袋來問我:大師,從您這兒買的福袋我都隨身攜帶快一個月了,怎麼還沒見效果啊?我那個心慌啊,告訴她得隨身攜帶十個九九八十一天才可能見效。”
“你怎麼比我還過分?我跟人家說十個七七四十九天!”
隔著一扇牆壁的對話還在繼續,牆壁外的宋離已經掉了一頭的黑線。
果然很不靠譜,對吧?
沉默之間,裡頭的對話聲已經消失,腳步也隨之遠離。但沒過幾秒鐘時間,將宋離隔絕在外的楠木大門被打開了。一個小沙彌穿著灰撲撲的僧袍雙手合十,正彎腰恭敬地帶領身後的人出來。
跟在小沙彌身後的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身上穿著昂貴的西裝,明明是高傲到極點的麵相,可麵對年紀尚輕的小沙彌卻顯得格外尊敬。他衝小沙彌彎了彎腰,道:“辛苦小師父了,小師父就送到這兒吧,代我謝謝弘智大師。”
小沙彌:“施主客氣了。”
將西裝男送走,小沙彌扭頭看向站在一側的宋離,臉上是無懈可擊的恭敬,“施主是弘智大師的下一位客人嗎?請跟小僧來。”
宋離緩緩眯起狹長漂亮的眼睛,看著小沙彌身上控製不住冒出來的屬於非人的氣息,拒絕的話咽回喉嚨,輕輕嗯了一聲,便跟上了對方的步伐。
進了大門之內,宋離才知道門外的兩棵臘梅樹不過是小意思。門內的院子很寬敞,右側種滿了各種蔬菜,還有黃瓜掛在自製的架子上,而左側則是一些盛放的花卉,淡淡的花香隻在院子內彌漫擴散。
跟著小沙彌走進內屋的時候,宋離眼尖的在地上發現了幾根白色的長毛。
小沙彌走至一扇屏風處,對著裡頭喊了一句:“師父,您的客人到了!”
裡頭傳來一聲壓抑的咳嗽聲。
隨後宋離便聽到了對方被壓低的一聲嘟囔:“靠,怎麼還有客人啊?哪來這麼多客人,煩死了,老子也想早點下班的啊!!”
宋離嘴角一抽。
兩秒後,一道沉穩的嗓音從屏風內傳了出來:“既然是客人,那便請進吧。”
小沙彌將屏風推開,示意宋離走進去。
一腳邁進內屋,裡麵的裝飾瞬間填滿了宋離的眼眶。內屋看上去空空如也,裡麵隻有一張很普通的木板床,而小沙彌口中的弘智大師則裹著紅金交彙的袈裟盤腿坐在拜墊上,他長相很富態,光頭,五官慈祥,看上去有點像總是微笑的彌勒佛。
弘智大師的一隻手摩挲著佛珠,一隻手緩慢地敲著木魚,咚咚咚的聲音環繞在寂靜的寮房內。
“施主怎麼稱呼?”
弘智大師睜開眼睛,含笑問道。
宋離的目光從障眼法下昂貴的奢侈品中收回。
有些大師,表麵看上去清貧,實際上連床上都擺滿了古董花瓶和愛馬仕皮帶。
甚至還有一隻沒吃完的烤雞在散發香味。
宋離不動聲色:“我姓宋。”
“宋施主是遇到什麼麻煩了嗎?還是有什麼困惑需要貧僧為您解惑?”
宋離能有什麼困惑。
他作為一個神明,每天吃得飽睡得香,唯一的問題或許就是賺大錢有點困難。
宋離算了一下,他估計還能活很多年,就按照兩百年算,一個月四千薪酬的奶茶店兼職加上四千八薪酬的燒烤店工作,他起碼能賺兩千萬——
等等,他竟然能賺這麼多?
宋離緩緩伸手按住了砰砰砰跳動得非常厲害的心臟,壓抑住了有些激動的心情,輕咳一聲正要說話,門外卻突然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隨後一道略熟悉的低沉嗓音落入耳中:“弘智大師?不好意思,打擾一下,我是二號辦事處的邵修,有些事情想要詢問一下弘智大師。”
宋離那即將出口的話重新咽了回去,而弘智大師則陡然瞪圓了眼睛,整個人肉眼可見地著急起來,那圓溜溜、鋥亮的光頭上也在瞬間冒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但好歹記著眼下的寮房內還有一位香客在,隻能生生忍著心裡頭泛起來的焦躁,衝宋離尷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宋施主,我這邊臨時有點事情,你先跟靜竹去隔壁禪房等待一下。”
宋離點頭。
然而前腳正準備踏出寮房大門時,抬頭之際卻發現邵修已經邁著大步走了過來。
兩人對上眼,邵修顯得十分意外:“宋先生?你怎麼在這兒?”
說著,目光往急哄哄跑出來,鞋都穿反了的弘智大師身上一瞧,想到了什麼,嘴角一抽問道:“你也來找弘智大師答疑解惑?”
邵修作為一隻世間罕見的水麒麟,並未能看透宋離,便直覺宋離不是什麼普通人。
但以他的能力和水平,卻可以清楚地在‘弘智大師’走出來時認出對方是隻腓腓。
這隻腓腓還未成年,掩藏氣息的本事不這麼樣。
連他都認得出來‘弘智大師’的真身,宋離認不出來?
還是說,在此之前他對宋離的認知都是錯誤的?
邵修心底掀起了思考的風浪,但很快這風浪就被宋離給按下了,青年衝他露出一個無害又溫和的笑容,聲音溫柔道:“我是陪朋友過來的,正巧有機會,所以過來見見弘智大師。”
“哦——”邵修點點頭,又想起點什麼,“你那位朋友是張羅?就是那個溺水的小夥子,溫成濟的網友對吧?”
宋離腳下步子一頓。
邵修笑了笑:“宋先生你要是不介意的話,可以找個地方等等我,我解決了這邊的事情再跟你詳細說一說。”
宋離點點頭:“好。”
宋離隨著緊張的小沙彌靜竹去了隔壁禪房,邵修見著那扇門關上,回頭看向已經滿頭大汗的腓腓,露出了個不鹹不淡的笑容:“幾年不見,沒想到你都變成弘智大師開了寺廟,厲害啊莊腓。”
莊腓訕訕地笑了一聲,一改身為弘智大師時的得道高人模樣,接近諂媚地將邵修迎到了自己的寮房內,“邵主任,您坐,您先坐。我給這邊下個障眼法,不然這隔音不好,隔壁該聽到我們的談話了。”
然而他的障眼法一起,邵修就很不客氣地將寮房內原本設下的障眼法給下了。
霎那間,寮房內一切昂貴的設施,花裡胡哨的裝飾全部落入了邵修的眼中。
哪怕是見過大風大浪的邵修,此刻也不免感到了幾分無言。
寮房看似狹窄,空間小,但實際上除了木架子就隻有一張床。木架子有十來個,擁擠地靠在一起,每個木架一共分成十層,每一層上都擺著昂貴的古董或者現代工藝品。
床上更是不得了,人類世界奢侈品牌的衣服、褲子數不勝數。
邵修按住了微微跳動的眉心:“你——”
莊腓立刻舉手:“不是,我平時很愛乾淨的!隻是今天招待香客之前我在試穿衣服而已!”
莊腓心想自己也沒做錯什麼啊。
他這隻腓腓雖然不是人,可小時候受過人類的恩澤,因此對人類抱有極大的善意,從來不仗著自己厲害就欺負人類。
他也就是……日子過得稍微奢侈了一點而已嘛。
苦著一張臉,他看向邵修的眼神裡都染上了幾分哀怨,“邵主任,我這幾年真的很聽話了,我發誓我絕對沒有乾壞事,就連那些來找我解決問題的香客,我也在努力滿足他們!”
邵修挑眉,像是嗤了一聲:“你怎麼解決人家問題的?”
莊腓一時無言,隻能尷尬的笑。
他作為一隻腓腓能怎麼解決人家的問題?
無非就是彆人告訴他:我最近賺不到錢很難過。
然後他大手一揮——
對方依舊賺不到錢,但不會再有難過這種情緒。
換言之他作為腓腓能給予人類的是讓他們心安理得地擺爛,不會焦慮不會愁苦。
隻要忘記憂愁,就不會有憂愁。
但客觀存在的問題依舊存在。
想到這裡,莊腓也有些不好意思,隻能摸摸鼻子喪氣地垂下了自己的頭。
那光溜溜的腦袋正對著邵修,讓邵修覺得沒眼看,隻能嫌棄地撇開眼。
沉默的氣氛之下,莊腓顯得有些喪,也有些難過。
他好不容易把玄武寺發展到這個地步,每天來往的香客絡繹不絕,誰見了他都要恭敬地喊上一聲‘弘智大師’,可現在,一切都要隨著邵修的到來而被摧毀。
莊腓一屁股坐在床上,垂頭喪氣卻還是有點不死心,“邵主任,就不能通融通融嘛?我身為一隻腓腓,把身上大半的毛都剃了才勉強像個和尚,你能想象我付出了多少嗎?!要不這樣,我自己花錢,再建一個佛堂,裡麵就供奉你的神像,怎麼樣?”
邵修:“……說起這個,外麵那幾個菩薩我怎麼一個都不認識?那什麼阿明婆羅又是誰?”
莊腓:“哦。那是我給自己起的名字。”
邵修:“?”
邵修沉默兩秒:“那梵德羅呢?”
莊腓訕訕一笑:“那也是我,外麵那些個佛堂裡供奉的都是我。”
邵修按住抽動得愈發厲害的眉心,麵無表情:“我今天來是有其他事找你,一周前,二十八號那天,你有沒有在宣武寺見過溫成濟?就這個男生。”
邵修將手機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