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離從醫院出來以後便一直跟蹤著黃父鬼。
這黃父鬼在小豪的病房內告訴李嬸兒子夫妻倆說東家給她打電話,實則不然。自從離開醫院以後她全程都很悠閒地在街道上逛來逛去,甚至還有閒情雅致挑選一些小攤子上的裝飾品,完全看不出半點要回去上班的模樣。
也正是此刻,宋離收到了邵修發來的信息。
對方告訴宋離,宗煦已經到了醫院並且準備為李嬸和小豪著手治療了。
宋離見狀,便沒有再隱藏身影。他走到死角,再次出現時候,身影明明白白出現在人群前。他的目光還是落在黃父鬼的身上,神色平靜地走過去時黃父鬼已經準備離開了。宋離便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跟在她身後。
很快宋離就發現,黃父鬼的路線變得奇怪起來。
再之後,宋離抬起眼眸看向麵前黑漆漆的巷子。半分鐘之前黃父鬼便走進了這裡,沒有再出來。宋離知道對方鐵定是發現他了,現在估計正想著怎麼弄死他。可偏偏宋離也需要這麼個機會——
本來他還想著這黃父鬼要是真的發現不了他,他就隻能繼續掐障眼法了。畢竟大庭廣眾之下他要是和黃父鬼打起來,未免有點太毀形象了。
人是一個小時前揍的,新聞是一個小時後上的。
他胡亂想著,邁開長腿朝著巷子裡麵走去。
啪。
周圍浮起障眼法的同時,莫名的光線瞬間照亮了周圍的一片空間。但四周空蕩蕩的,彆說黃父鬼了,連個影子都沒有。
忽的。
身後有風吹來,在風貼住宋離的後頸之前,青年腳尖倏然一轉,目光從前轉向後,出現在眼前的卻並非是空寂寂的空間和那陣風,隻聽咻地一聲,自宋離的頭頂一個身穿黃色衣服的女人倒吊著砸下來,她的腦袋和宋離的下巴齊平,從宋離的角度看過去恰好能看到對方咧開的、仿佛沾著血的大嘴。
“嘿嘿嘿——”
笑聲從黃父鬼的口中冒出來。
這個倒吊的動作著實有點考驗鬼,因為和宋離靠得很近,所以她暫時隻能看到青年的下巴,不過即便隻是想象她也能猜到宋離此刻必定眼神驚恐,身體巨疼。人類就是這樣,脆弱得她一隻手就能捏死,偏偏還不死心的想要跟蹤她……有什麼用呢,還不是多死的一個區彆。
想到這裡,黃父鬼笑得更大聲了。
宋離:“……”
所以他到底在笑什麼?
宋離皺了皺眉,秉承著有疑問就要尋求答案的優秀習慣,溫聲問道:“你是想到了什麼開心的事情嗎?但是你笑起來有點醜,這邊建議你還是閉上嘴吧比較好,容易嚇到人。”
青年的聲音像是從雲霧中傳來的,如玉石清越撞擊,格外好聽。
卻生生讓黃父鬼臉上的笑容僵硬了。
什、什麼東西?
剛剛是她麵前的家夥在說話?
黃父鬼不信邪地從半空掉了下來,身體站直重新看向宋離,這一次她終於完全看清楚了宋離的長相,也看到了宋離此刻的表情。
……他媽的竟然一點都沒被嚇著。
這也就算了,她覺得自己甚至從對方的眼底看到了最真誠的建議。
黃父鬼:“……”
就是這個閉嘴沉默的模樣,讓宋離點了下頭:“這個樣子比較正常。”
黃父鬼簡直要被氣笑了。
“你管老子正不正常!竟然敢偷偷摸摸跟蹤我,你找死!”
她的臉上露出冷笑,整個身體緩緩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人類的身體怒漲,像是充進去了無數的氣,形成了一個圓鼓鼓的氣球。隨後噗的一聲,一隻宋離印象中的惡鬼出現了。它的五官淩亂不齊,嘴巴歪斜,看上去就像是一個笑容的弧度,沒有被嘴唇覆蓋住的牙齒根根尖銳,上麵還殘留著漆黑的顏色。它緩緩睜開眼睛,身上屬於惡鬼的氣息驟然爆發,即將對宋離發起攻擊。
啪!哐!嘭!
青年白皙乾淨的五指攥著一塊方磚,狠狠一巴掌拍向了惡鬼的正臉,同時還能聽到宋離輕聲的嘀咕:“還不如剛才,現在更醜了。”
話音落罷,黃父鬼身體筆直地向後倒向了地麵,身體砸在地上時發出沉重的悶聲。
宋離手中的方磚還沒有鬆開,他垂眸看了兩眼,最終彎下腰重新將磚塊放在了它的臉上,艱難地用方磚擋住了黃父鬼醜陋的臉。
盯著黃父鬼沉吟了幾秒,宋離在[親自將黃父鬼送到邵修手裡]以及[通知邵修讓人來接]之中選擇了後者。這隻鬼看著就很臟又很醜,宋離並不是很想抓它。而就在他拿出手機重新給邵修編輯信息時,電話鈴聲卻突兀地響了起來。他眨了下眼睛,才意識到是有人給這隻鬼打電話。
彎腰拿起手機,宋離看著來電備注上的‘李建霖’三字,隱約意識到這似乎是李叔兒子的名字,便嘗試著接通了。
誰知道聽到的卻是宗煦的聲音。
“你好,是王姐嗎?我是李先生的朋友,是這樣的,聽說你在做保姆,正巧我有個兒子——”
宋離沒有打斷對方,他很想聽聽看宗煦能編到什麼程度。
而事實證明,乾宗煦那一行的,是真的能編:“我兒子平時太頑皮了,而且醫生判定他為先天性弱智,所以平時生活問題很大,我作為單親爸爸,每天要忙著上班,實在是沒有時間去照顧他。聽建霖說王姐您在家政這一行已經做了幾十年了,不知道願不願意幫我照看一下孩子。當然,費用什麼的都好商量,您考慮一下?要是同意的話,我們現在就見麵簽合同。”
宋離找到了幾個關鍵詞:
先天性弱智,單親爸爸。
……真的離譜。
心裡覺得有些好笑,他故意壓低了聲音,沉沉的聲音順著電流傳入宗煦的耳中竟然絲毫沒有引起對方的懷疑,宋離道:“你好,我路過的,看到有人躺在地上,手機又響了,所以幫忙接一下。”
宗煦:“……哈?”
十多分鐘後,宗煦和小門徒郭英才兩人急哄哄趕到了‘路人’告知的地點。
宗煦和郭英才站在巷子進口的地方,借著手機的燈光看著躺倒在地上的惡鬼。說實話看到黃父鬼這副模樣宗煦也不是很意外,古籍上有說過,黃父鬼善於變化,它們可以變成風,變成水,變成任何生物。但要論最喜歡的,它們喜歡變成女人。
得知李家雇傭的保姆是黃父鬼時,他就有猜到黃父鬼多半是改變了模樣才騙過李家人的。
可是。
誰能告訴他,為什麼還有塊磚頭壓在黃父鬼的臉上。
宗煦兀自沉默的時候,郭英才已經小心翼翼地揭掉了磚頭。宗煦注意到他這個動作,一愣之後臉色瞬間一緊。但不等他張嘴提醒,原本跟屍體一樣無異的黃父鬼卻突然張開了眼睛,從地上猛地暴起!
郭英才瞬間瞪大眼睛,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突然跌坐在地上。
黃父鬼心裡憋屈得要命。剛才那個年輕人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那一磚頭拍上他的臉時候就像一座山壓了過來。極強大的衝撞力直接把它給震暈了,但它其實清醒得也很快,隻是那塊磚頭還死死壓在它的身上,讓它根本無法離開。
結果這小屁孩幫了它個大忙!
黃父鬼在宋離那兒吃了虧,現在隻想趕緊逃跑,省得宋離去而複返。
至於宗煦和郭英才,它壓根沒把人放眼裡。
身體晃動,它鉚足了勁兒將身體變成了一陣風。無視了宗煦和郭英,它貼著牆壁往巷子口而去。日光重現,它下意識地加快了速度。結果,一頭撞在了障礙物上。
黃父鬼迷茫地眨眼,重新變成鬼的模樣,揉了揉自己的腦門。
什麼情況?
“當然是為了防止你逃跑設下的屏障啊。”
巷子內部,宗煦將手遞給小門徒,郭英才借著他的力道從地上站起來。自知一不小心差點讓黃父鬼逃走的小郭此刻繃著臉完全笑不出來,宗煦見狀拍了拍他的腦袋,手指輕輕一點某處,隻見幾張符紙緩緩暴露在了眼前。
宗煦朝著黃父鬼露出不陰不陽的笑容:“不好意思啊,進巷子的時候悄悄撒了把符紙,本來想著以防萬一,沒想到還真給用上了。”
他盯著黃父鬼凶狠的眼睛,笑容深了深:“聽說你們這群作惡多端的鬼被抓了以後,可以自由選擇去往哪個地獄,你現在可以慢慢考慮起來了。”
黃父鬼咬牙切齒。
…
順利將黃父鬼送到了寧省的三界管理處分部,從[鬼·辦公室]那邊出來迎接宗煦的人是個年輕的男孩子,對方衝著宗煦笑了笑:“你好。”
宗煦有些職業病地看了看他的臉,卻沒看出什麼有用的東西來。
於是目光往下一移,落在了他胸口的工牌上,上麵對方的名字:溫成濟。
宗煦愣了愣。
這個名字怎麼那麼耳熟?
“你……”
溫成濟似乎能猜到他想說什麼,當即笑了笑:“你是想說認識我是吧?對,我就是那個上電視的溫成濟。”
說話間辦公室內的主任走出來,聽到溫成濟的話挑了下眉,等到宗煦將黃父鬼交到溫成濟手中,由溫成濟帶回地府之後,辦公室的主人見宗煦的目光還落在溫成濟離開的方向,便跟宗煦詳細說了下關於溫成濟的事情。
京都黃興寺的蠱雕食人內臟一事早已在圈子內傳開,但沒有細細了解過的人大多不知道細節。
“小溫本來也不是人,遺漏福袋也是借口,他就是專門去找蠱雕的。那蠱雕還真以為小溫是個普通人類,要把他吃了。”
“沒吃?”宗煦挑了下眉,“不是說蠱雕就是吃了溫成濟,所以才裝成溫成濟製造溫成濟還活著的假象嗎?”
“吃是沒吃。”主任似乎想到了什麼,嘴角狠狠抽了一下,“你剛剛也看到小溫了,你覺得他打得過蠱雕嗎?那蠱雕在小溫的障眼法之下以為自己吃掉了小溫的內臟,就出門了。小溫就是這個時候趁機跑的。哦,然後在黃興寺那林子裡迷路了,轉了一個禮拜才找到路跑出來。”
宗煦:“……”
主任:“你也知道我們這邊缺人缺的厲害,就把他招過來當員工了。”
宗煦點頭,心道原來如此。
他和主任說了告辭,便很快離開了寧省的三界管理處。他在寧省待了很長時間,是有門派的事情要處理。這一次也不過隻是收到了邵修的信息,來幫個忙而已。
小門徒郭英才跟在他身後,他心裡都是那個接通電話,並且一板磚拍在黃父鬼臉上的神秘人士:“門主,你們京都不是有個什麼拖鞋戰神的嘛?咱們今天遇到的好心人算什麼?板磚戰神?”
宗煦腳下的步子停頓了下。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所謂的拖鞋戰神應該是宋離。
不過……
“你怎麼也知道拖鞋戰神?”
“怎麼啦?不是很正常的嗎?我感覺我們整個五行門應該都知道吧?當時大家有在微信群裡討論過的。”
“……行吧。”
“我們大家都認為他應該不是普通人,一拖鞋把腹鬼從人身上拍出來也太強了!”
宗煦挑眉,心道果然如此,大家聽到的版本都不太齊全。他今天閒情雅致不錯,決定給宋離辟謠,“腹鬼是邵修拽出來的,拖鞋戰神隻是把拖鞋砸在了那腹鬼寄生的人類身上而已。”
郭英才皺眉:“竟然是這樣嗎?”
兩人絮絮叨叨說著話,身影很快消失在街道的轉角口。
*
宋離解決了黃父鬼之後沒有在寧省多留,很快回到了京都平磐鎮。他推開門,一眼發現了被從門縫塞進去的一封信,看著上麵的備注,宋離頗有些意外。
花了幾分鐘時間看完,宋離修長的食指輕輕一點信紙,信紙在頃刻間化為灰燼,被窗外吹來的風吹得四散。
他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修長的身體靠上沙發,打開電視機開始看新聞。
下午五點,宋離前往了夜色。他在門口碰到了獨自半蹲著吃盒飯的張雄達,這隻在人類看來格外尊貴的大熊貓依舊是墨鏡不離身的人類狀態,一大盒盒飯三兩口吃完,又悄悄看了眼四周,從口袋裡掏出了被施了障眼法的幾根竹子。
從他身邊經過的同事看了他一眼,眼底閃爍著嫌棄,又趕緊加快腳步離開了。
張雄達這人看上去就不大聰明的樣子,還特彆小氣。之前他眼饞張雄達的雞爪,問張雄達能不能給他一個,明天他就買來還給他。結果張雄達支支吾吾的不吭聲,他立馬就明白對方的意思了。
隻是他不明白他又不是白吃他的雞爪,至於不肯給嗎?
可天曉得張雄達也很無辜,他隻是在新鮮竹子上施了障眼法讓普通人看起來這是雞爪,但這又不是真的雞爪,要是給同事一吃,不是全暴露了嗎?他可不敢輕易嘗試。
沒辦法,他隻能拒絕。
而拒絕同事之後,張雄達也感受到了來自同事們的抵觸。
張雄達雖然有點傷心,可事已至此已經改變不了什麼,他也隻能順其自然。
張雄達啃著雞爪的時候,眼角的餘光瞥到了走來的宋離,墨鏡下的眼睛瞪圓,立馬三兩下雞爪往嘴裡一塞,哢哧哢哧地咬起來——萬一宋離也想吃雞爪呢!